「王先生,其實小蝶真的很喜歡你。唉,她也是怕窮啊,你可要多看顧她一點,我這個做媽的代她向你賠個不是。至於你,趙小姐,怪只怪你不該跟著于先生一起來,所以才害你送了命,我燒這些紙錢給你,你該滿足吧!」
站在阿來身後,菊生愕然地聽著她的話,全身如掉冰窖般的冰冷——天啊,她所說的趙小姐,我幾幾乎乎可以確定她所指的是嘉琪,那王先生呢……難道會是行蹤不明的王曄輝?
燒完紙錢的阿來一起身,猛然地見到佇立在身後的菊生,訝異地叫了起來。
「唉啊,王先生,你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不是我害死你的,你別找我哇!」阿來說著,兩手不停地在空中揮趕,連連地向後退,在她幾乎要摔進洞裡時,菊生眼明手快地拉住她。
「阿來,是我!」菊生將她拖到一旁說道。
「不要,不要找我,不是我害你的!」阿來卻恍若木雞,仍是不停地揮抓著他。
「阿來,你看清楚,我是於菊生,看清楚了沒有?」菊生耐心地等她完全平靜下來,才繼續說下去。「阿來,你剛才說的王先生跟趙小姐……」
「我不知道,你什麼都不要問我,我真的不知道!」阿來的臉色在聽到菊生提及王先生跟趙小姐時,霎時成了死灰。
「阿來,我剛才聽到你說要他們放過你,是不是你殺了他們?良心不安才買了香跟冥鈔來祭拜他們?」按捺著極度的震驚和訝異,菊生沉聲地質問已嚇得渾身顫抖的阿來。
「不是我,不是我,是太太……是太太,全都是太太動手的,跟小蝶也沒有關係,都是太太做的!」像是急著澄清似的連連揮手,阿來的頭如鐘擺般不停左右擺動。
有種新生的怒氣緩緩自菊生腹肚之間升起。怎麼,才這麼三言兩語就可以套出王曄輝及嘉琪的下落,為什麼自己竟如此駑鈍而沒有察覺不對勁的地方?
疲倦地用手抹抹自己的臉,菊生緊緊抓住阿來的手,將她拖回到自己的車上,靜悄悄地滑出住宅前空地。
一路上阿來結結巴巴的全盤托出曄輝和嘉琪遇害的經過,幾乎是如出一轍;想到小蝶母女如此膽大妄為,更是令菊生氣得咬牙切齒。
「其實,王先生剛開始還有大吵大叫,我告訴太太,她說餓死他好了,可是我覺得心裡過不去,所以常常買些餅乾和乾糧扔進去,但是後來幾次颱風之後,就沒有再聽到王先生的聲音,我想,他……大概已經死了。」阿來說著剝下手中戴著的佛珠,一珠一佛號地撥動著。
想想自己還一徑地埋怨著曄輝不與同事人聯絡,誰又料得到,同時間的他卻被陷在地道中為生命掙扎。
「你們為什麼要置他於死地?即使他不娶小蝶,也還罪不致死啊!」感傷地搖搖頭,菊生道出心中的疑問。
「因為……因為他發現了小蝶不是太太的親骨肉的事……如果不殺了他,這個消息要是洩漏出去,小蝶將來的前途就全毀了。」考慮再三後,阿來表情平靜地回答。「于先生,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瞞你的了。小蝶是我的女兒,當初太太生的女兒三歲時就生肺病死了,那時候老董事長已經又納了個妾,如果太太沒有女兒的話,那麼她的地位就會保不住,所以……所以,才要我的女兒小蝶冒充她女兒。
「對於生死,我已經看得很開。我這輩子吃夠苦頭,無論如何也不要小蝶像我這麼苦命。于先生,到警察局去吧,我會把全部的責任承擔下來。于先生,希望你成全我,讓小蝶有個幸福的將來,昨天太太才說動老董事長為小蝶找個門當戶對的夫婿,她一點兒都不能跟這件事沾上關係啊!」阿來眼角隱隱泛著淚光,哽咽地說道。
菊生受到極大感動的看著面前這個淳樸的婦人。「不,阿來,做錯事就應該受到懲罰。否則這世界上又有什麼公理可言呢?況且嘉琪跟你們應該是最沒有瓜葛的,想不到你們卻連她也不放過……」
「于先生,這怪不得小蝶,太太事先已經先警告過趙小姐,是她自己聽不進去。我們原本的打算是讓小蝶嫁給你,再求老董事長讓你當那家電腦公司的總經理,這樣你、小蝶和太太就可以跟公司裡偏二房的人聯合起來,以後就不用擔心大房跟三房夾攻你們。」阿來重重地歎了口氣地放下佛珠。「可是你帶著趙小姐來……我們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唯一的辦法就是除掉她。這麼一來,小蝶才有機會……」
菊生沒有再說任何事,事實上他早已不知道是極度悲傷,還是過於憤怒而講不出話來了。重重踩下油門,他任車子像脫韁野馬般的在烏黑的柏油路上奔馳。盯著遠遠的地平線那端,耳畔彷彿又傳來哀怨的歌聲,眼前浮起一層水霧,煙霧熹微中有個落寞女子正在輕吟淺唱:
從前的我迷途失望
而人海裡面困惑只感到恐慌
——嘉琪,我實在不該將你帶到這裡來,否則你也不會遭到這種不幸了。嘉琪,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嘉琪,這教我情何以堪?
將國家停在警察局外,菊生得費很大的勁兒才能推開沉重的車門,見到阿來一臉看破了的淡然,他眨眨泛著水氣的眼,頹喪地和阿來走向報案室。
疲倦地甩甩頭,嘉琪意圖使自己清醒一些。摸摸所坐的地下,粗大的石頭和砂礫令她的指尖傳來尖銳的刺痛,這使得她清醒了一大半。
吃力地將酸痛的身軀自躺著的地面上略微坐起,她凝神仔細聆聽著在地道內傳來的叮叮咚咚水滴聲。已經幾天了?從被張秀鈴推下這個洞那天開始,碰到王曄輝,然後是王曄輝的突然失蹤,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每當她醒過來之時,身旁充斥的全是冷冷的寂寞,在她哭嚎得倦極而沉沉睡去時,心裡只剩下濃濃的恐懼和逐漸對得救的希望絕了念頭——
或許我會就此死在這裡,死……這個令多少人聞之色變的字眼,至今對我而言,或許是最好的解脫。只是,在生理越來越虛弱時,思緒卻清楚了起來——
菊生,我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麼了。因為我愛你,這份情感來得如此猛烈而駭人,在我還來不及弄明白自己心意的一剎那,卻已經被你旋風般的情感激流所席捲,那麼的難以捉摸,又如此吸引人,使我無法自拔。
只是,天性中多疑的因子和從生活得來的經驗,讓我無法坦然地回應你的愛。你會愛我多久呢?五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在若干年後,面對年華逝去人老珠黃的我,你會不會後悔現在的選擇?而我,在你有朝一日發出如我母親對父親般的埋怨時,又該如何自處?
面對你如此熾熱且幾乎淹沒了自我的情感,會不會有一天也成了你對我予取予求的橋樑?一如我父母及兄長對我以之為名而做的親情勒索的藉口?好害怕,菊生,我怕的不是你對我的任何要求,我怕的是自己會如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的向你撲去,用盡最後一絲氣息。
願意為你被千年火所冶煉,可以笑著讓萬年冰雪所封凍。但菊生,我不願成為你的負擔、你的重荷。可以嗎?你可以讓我就這麼卑微而絕對忠貞的愛著你嗎?菊生,在我神志逐漸不清的這一刻,只有你是我唯一的懸念。
不知道下一次的清醒會是可時,或許再也醒不過來了,但菊生,此生我唯一最快樂的記憶就是開始有你之後的日子,謝謝你菊生,我愛你……
警員做完筆錄之後,神情凝重地走到枯坐在報案室的菊生身旁。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來,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這使菊生的心情也跟著沉重了起來。
「于先生,我看這件案子還得請你協助我們調查。」警員看著筆錄,連連搖著頭。
「哦?有什麼問題嗎?」強打起精神,菊生冷淡地看著阿來被暫時帶到另一個房間。有幾位警員找出指南針和地圖、繩索,三三兩兩朝他們走過來。
「準備好就先上車。」做筆錄的警員跟同事們打過招呼之後,這才正色地面對菊生說:「證據不足,根據她剛才自白所做的證據,她坦承兩個人都是她殺的,但是又提不出動機,而且受害人的屍體也還沒出現,所以我們必須到現場去找出屍體,才能移送法辦。」
「也好,那我們現在就走吧,我記得她拜祭跟燒冥鈔的地方。」想到嘉琪可能被埋在那樣偏僻的深山野郊,菊生忍不住心裡一陣抽痛。
相同的風景,卻是天壤之別的心態。當車子停在山坡上那棵榕樹下,菊生不由得想起那日初次帶嘉琪來時的情節,山谷裡鴿子成群來來去去盤旋飛翔,而那個有雙憂鬱大眼的女郎,卻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