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曹曄雖然已接受是風吹落窗棍的說法,但對那如金波流轉,盈盈漾出耀眼光芒的東西,還是感到納悶。
「唔,將老丈扶到床上歇息,派個小廝好生照顧他,說不定他就是咱們找到母后的唯一線索。巴淼,你找個手腳伶俐些的人監視他,若是他要吃要喝,儘管供應別惹惱了他,否則依軍法處置,聽清楚了沒有?」
「是,奴婢領令。」微微一揚下頜,立即有幾個精壯但臉上稚氣仍未脫的年輕小伙子,四、五人合力將老管家抬上床後,氣喘吁吁的垂手而立。
看著巴淼吩咐完後,那幾個小伙子立即忙碌地收拾著桌上凌亂的食物及酒壺,曹曄突然心思一動——
「慢著,方纔你們可有人藏了燒雞?」
被大王這麼一問,所有的人皆你看著我、我瞧著你,面面相覷半晌都沒有反應。但是他們臉上都浮現了古怪神色,彼此間將眼神固定在白己的腳尖,室內只聽見濃重的呼吸聲此起彼落地響著,靜得找不出其他聲音。
「大王……」跨前一步,巴鑫探察了桌上那個空了的海碗,他轉頭盯著那些被他瞪得面紅耳赤的小廝們,厲聲地對著他們,一個字一個字地冷冷說出:「平常是怎麼教導你們?倘若要吃東西,上廚房去拿即是,不可做這等偷雞摸狗的醜事……」
他的話尚未停歇,那些小廝們已經全都咚通一聲地跪在他面前。「巴大將軍,奴婢們自小由將軍養育,對大王和將軍教誨,從不敢稍忘,絕不敢犯錯,求將軍明察。」
望著那些約摸十二、三歲仍是小孩模樣兒的小廝,巴鑫重重地歎口氣。「你們的父兄皆是隨我出征戰死的英魂,憐惜你們失所恃怙,所以將你們收編為三軍,就是希圖你們將來有番作為,不負你們父兄出生入死的保家衛土,讓你們有家國的苦心。」
「巴大將軍,我等時時刻刻謹遵大王及將軍教導,絕不敢妄自破規,我等沒有偷吃燒雞,還望將軍明察。」似乎是不甘受此冤枉,那群小廝中竟有那較年幼者,已經抽抽噎噎地哭起來了。
在所有人忙著勸那些小孩們的同時,躲在牆後啃著雞腿的海棠,懊悔地盯著手裡的罪魁禍首。真是的,我怎麼沒想到這些人會因多了個空碗而起疑?用力地大咬一口雞腿以洩恨,海棠食不知味地嚼著烤得香嘖噴的雞肉,一面苦思著該如何為這些個小毛頭解釋。
但……這又要怎麼解釋?瞪著手裡已經快哨光了的雞腿,海棠對自己扮了個鬼臉。聽著外頭逐漸沒有聲息,她悄悄地將假門推開條細縫,躲在幔帳間望出去。
才一眨眼的工夫,房內已經沒有那大隊人馬了。只有兩、三個小廝哭脹桃子般紅腫的雙眼,坐在床前的地板上,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
「哼,說是咱們偷吃了燒雞,這未免太冤了咱們。」
「是啊,雖咱們年紀最小,但那些大哥們就不會偷吃嗎?」另一個身著灰衣的男孩忿忿不平地叫道。
「噓,不要太大聲嚷嚷,倘若讓那些大哥們聽著了,難保不會找機會出差使折磨咱們了。」在他們身旁不遠處,有個穿藍裳的小男孩,跳上椅子朝外頭張望了一會兒,這才憂心忡忡地對兩個同伴說道。
「阿丙,咱們兄弟裡,就屬你最膽小,方纔還尿濕了褲子,我諒你也不敢偷燒雞吃!」第一個開口的男童,此刻以譏笑的語氣說著話,還不時推推那個叫阿丙的同伴。
「誰……誰說我尿褲子來著?是阿乙推我一把,害我在甲板上滑倒,所以沾濕了褲子,我才沒有尿褲子!」被同伴奚落著,這個叫阿丙的小孩,將矛頭指向另個穿著同式樣,但顏色為褐的小男孩。
「唉,你們鬧性子,可不要扯上我!」那個叫阿乙的褐衣小孩,說著話突然露出個百思不解的表情。「喂,阿甲,阿丙,你們想想這不是挺奇怪的嗎?既然沒有人偷雞,何以這燒雞會不見了,就算是這床上老爺爺吃了肉,總該有骨頭留下,但咱們誰都沒瞧見那雞骨頭,怪咧……」
「總不會是有鬼吧?」那個阿甲說著還裝出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樣兒,嚇唬著兩個同伴。
耶,我才不怕你這假鬼兒呢!那天我們隨伙夫大哥上長安城逛佛寺,那白布上繪的地獄圖,才是嚇人哪!」
「對,所以咱們不可幹壞事,免得以後下地獄了。喂,阿甲,巴大將軍說咱們得分班隨老爺爺差遣,咱們該如何分班呢?」
「就像平常在大將軍門外候差一樣,分早、午、晚三班行事吧!」摳摳鼻孔,阿甲打著呵欠地說道。
「那……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先值晚班?這船好大,外面又黑,海浪的聲音亂可怕一把!」一聽到阿甲的回答,被譏為膽小如鼠的阿丙,幾乎是立即跳了起來叫道。
「才說你膽小,你倒真應了話兒啦!」阿乙見阿丙那緊張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地揶揄起他。
「誰……誰講的?大將軍也說我年紀小,本來就膽子小,我不管啦,我不要值晚班嘛!」索性耍起賴來,阿丙乾脆坐在地板上踢著桌腳,一遍遍地哀叫著。
「好好,好,莫要驚醒了老爺爺,既然你硬要值這早班和午班,那晚班就我們兩個幫你攤了,只是你可別再出狀況啦。」急急摀住阿丙眼看就要放聲大哭的嘴,阿甲和阿乙一再地叮嚀著眼角掛著淚珠的阿丙。
「好嘛,好嘛!那現在就由我開始值班羅?」
「嗯,我們先到艙房裡去打個盹兒,你可別打瞌睡,要是怠慢了老爺爺,大王可是會以軍法論處,你不要拖我們下水呵!」嘀嘀咕咕地說著,阿甲和阿乙仍再三囑咐。
「好囉嗦,我都說知道了嘛!」在他們腳跟一出了大門,阿丙立即將房門關上,並且拖了沉重的椅子去堵住門,他愉快地拍著手掌。「這樣倘使有人想進來,我便會在最短時間內醒過來,妙極妙極!」
打打呵欠伸著懶腰,這人小鬼大的阿丙來到床榻前,看了看沉睡得鼾聲如雷的老管家,他悄悄地拈住根老管家垂至胸口的鬍子,使勁兒一扯,老管家只是不停地噴吹著自己的嘴唇,壓根兒沒啥反應,這使得阿丙更是大樂。
「呵,老爺爺你莫要太早醒來,我阿丙大爺也要歇息羅,阿甲跟阿乙以為我好欺侮,他們這一出去,必然被揪到廚房幹活兒去,我阿丙縱使被笑為膽小又如何!」
將牆上掛勾掛著的厚襖取下,在地板上為自己鋪了個舒適的床位,再拉件大袍子當被子,阿丙挪挪屁股又搓搓鼻子,不一會兒便已呼呼入睡了。
原本杵在夾艙中懊悔不已的海棠,邊啃著燒雞腿地聽著這些小鬼閒扯淡,在聽到這阿丙的以計智取阿甲和阿乙這兩個年紀較大的孩子後,忍不住興起一股惡作劇之感,朝床上床下此起彼落打鼾的一老一小瞧了瞧,她露出抹頑皮的笑容,悄悄地走出夾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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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搭在桌上,曹曄滿懷讚歎之情地看著眼前的圖,手指不時沿著圖表中奇怪的符號而移動著,在一旁,則有位膚色黝黑,看起來相當矯捷的男子,必恭必敬地回答著他的問話。
「啟稟大王,這些就是凌苔號大致的位置分圖。這船是以榫接釘合的方式接合的,全船不用鐵釘,也非以往用枕榔須繫縛,以橄欖糖泥之的法子,所以更加堅固。至於下方這些都是水密隔艙。」
「水密隔艙?」對那些橫向的空間感到好奇,曹曄的手在圖上標示的這些地方,多停留了幾秒鐘。
「是,屬下請教過船上的一些老船工,他們說這水密隔艙可增加船的抗沉力,尤其是船體的橫向強度。除了可防止艙壁移動,更可使船舷與艙壁板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牢固地支撐著兩舷,因為堅固性加強了,所以能多設船桅、船帆,這也就是何以康家船隊的船越建越大,得以縱橫沿海的原因了。」
聚精會神地聽著解釋,曹曄不得不對這海涯孤鯊的能耐,再加崇敬三分。畢竟他能獨成一方之霸,不是沒有道理!一直以來,航海渡河用的都只是木船,尤其是平底、方頭、方艄的沙船,向來是各民族常用的船隻。相傳是自越王勾踐由會稽遷都琅玡時遺留下來的船型,它的特點是宜於行沙防沙,可安然泊於沙灘之上,所以又稱「防沙平底船」。江南的稻米、絲綢等物產,也多用沙船運送。
可以說這種集寬、大、扁、淺特點的大型船隻,已成了江南經濟動脈的最大支柱。而康家船隊加以改良後的沙船,已不純然是著重在捕魚及運輸功能,更重要的是,藉著加有活水艙的設施,隨著船首或船尾上升或下降,活水艙中的水可流入或流出,減少船的搖擺,道使得船的吃水較深,速度更容易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