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我……我跟璩大哥之間並……」
她的話,被他熾熱的雙唇所阻絕,而那兩片緩緩蠕動的唇,輕巧如蝴蝶般吻干她的淚水。
「我不想知道你的過去,湘靈,我要的是你的現在和未來。你我的命運,已經牽扯太久了,我沒有耐性再等下去。」
望著湘靈疑惑的雙眼,他緩緩降低身子,在湘靈警覺之前,以吻封住她的叫喊,佔領了她最私密的領域。
等最初的刺痛過後,感覺有股暖流貫穿身體,湘靈震驚得無法動彈。他溫柔地像對待什麼珍寶般地呵護著她,而她不斷湧出的淚珠,也被他輕柔地吻干。
「噓,不要哭,你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摟著湘靈,他長長歎了口氣,「你終於完全屬於我了,我想,今晚應該會有一夜安心好眠了吧!」
將臉埋在枕頭內,湘靈卻是怎麼也睡不著,瞪著窗外被風拂動的樹影,心思複雜地失眠到天明。「你有心事。」雖然插著鼻胃管,璩正道看到湘靈時,還是露出微笑。
「沒有,你今天感覺如何?」將花插進瓶裡,湘靈假裝忙碌以躲避正道關心的目光。
「老樣子,科學和死神在我身上拔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他們哪一方先把我弄死。」指著點滴架和身上的管線,正道輕描淡寫地說。
「璩大哥,你不要老說喪氣話嘛!科學天天都在進步,說不定明天、也許是今天下午,就會研發出新藥了。」拍拍他手背,湘靈忍不住要鼓勵他。
「嗯,但願如此。」往後一躺,正道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湘靈。
「說吧,你有心事,看看你的熊貓眼,怎麼,要跟動物園無尾熊搶風頭啊?」
「沒什麼事,你要不要吃點水果?我幫你削水梨。」
「不用了,我根本沒胃口。湘靈,我的日子不多了,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阿傑他才……」
「我現在不想談他的事情,要不然,我推你到走廊曬曬太陽,好嗎?」
「湘靈,其實阿傑他……」
「我看到很多人在放風箏呢,走吧,我推你去湊湊熱鬧!」
不給正道拒絕的機會,湘靈推著輪椅,和他一起在醫院草坪上散著步。
「璩大哥,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從來沒有人給過我關懷,只有你,不但寄錢到孤兒院濟助我讀書,還每個月寫封信鼓勵我。對我這樣一個有張醜臉的孤兒來說,你就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坐在石塊上,仰望著正道,湘靈幽幽地說。
「還提以前的事做什麼,現在的你,有著比天使更美的臉孔,不要再想過去的不愉快了。」訝異於湘靈的話,正道不以為然的回答她。
「不,它永遠不會消失的,它就在這裡面。」指指自己心臟,湘靈順順被風拂亂的髮絲。
「無論外表變成如何,我都是那個躲在走廊哭的女孩子,因為,院長嫌我長得醜,不准我參加合唱,她怕我會嚇壞那些來參觀的捐贈者、或是想收養孩子的人。」
遙望天際幾隻繽紛燦爛的風箏,湘靈淡淡的語氣,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你就是在那時候發現我的,對不對?所以,你開始捐錢給孤兒院,要求院長讓我盡量讀書,你願意負擔所有費用。」
調整好點滴管子,正道搖搖頭,「不是,湘靈,我必須告訴你實話,其實,我並不是……」
「你不要不承認了,我一直對你很好奇,但院長又不願意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有一天,我去院長室時,聽到她說:『璩先生,湘靈一直很認真,我相信她不會讓你失望的。』當時,我很想看看你的樣子,但廚房阿姨叫我去削馬鈴薯,所以我沒能見到你的廬山真面目。」
「湘靈……」
「後來,我趁院長不在時,偷跑進院長室,找到一個撕毀的現金袋,是寄給我的學費。寄錢的人,剩下一個『璩』字,從郵戳看得出是從台北寄來的。」
靜靜地看著湘靈,正道欲言又止了半晌,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出神地望著高飛的紙鳶。
「從此我就認定你了,希望長大後趕快來台北找你。你之於我,如父、如師、如兄、如友,這輩子我所欠缺的,你都幫我補齊了,璩大哥,謝謝你。」
握住正道的手,湘靈由衷地說。
連連打著呵欠,正道似乎想說什麼,眼皮卻不由自主地蓋下來,不一會兒已經睡著了。
「我推你回病房休息,想不到你的體力已經這麼虛弱了。」把毛毯拉高一些,看著正道安詳的睡容,湘靈輕聲地對他、也對自己說著。
「讓我好好陪你一程,就像你在我無助時扶我一把。」
看著護士和看護們忙碌地為正道打理,湘靈退到牆角,感到一股孤獨感油然而生。
想到璩大哥已經病入膏肓,如果沒有了他,自己在這世界上,就連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了!這樣的心情讓湘靈不禁悲從中來。
心思轉回璩傑身上,昨夜的經歷,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她應該憤怒、生氣,有權利向他表達自己的不滿。
但是,她沒有,輾轉一夜無眠,每當她想掙脫他橫在腰際的手臂時,總是發覺自己被抱得更緊,在璩傑均勻的呼吸聲中,她的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為什麼沒有恨意,她自己也不明白,還是身處驚嚇之中的她,根本已經忘記如何去恨一個人?恨……這對她而言,是個多麼陌生的字眼啊!
清早,趁他在浴室沖洗的同時,湘靈以最快的速度衝出他的房間,搶在他下樓前,找上不知情的維廉,搭便車到醫院探視正道。
一方面是不知怎麼面對璩傑;另方面她更想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緒,該怎麼走下去?
結婚……這在以前那個醜陋的石湘靈的心裡,根本是個不敢碰觸的問題。
誰會要娶一個醜如鬼怪般的女子為妻?即使世人都說內在美比較重要,但誰不是先以外在來衡量?
這也是她當初會答應嫁給璩傑的原因。不想讓他太為難璩大哥,她一口應允了他的要求,這個答覆,當時還令他錯愕了好一會兒。
本以為他只是想報復正道,那麼生命結束後,他大概會迫不及待想逃脫這個莫名其妙的婚約。那時候盤算起來萬無一失的拖延之策,卻有著這麼大的變化……
想不到他……想起清晨他發現沾在床單上的血跡時的表情,湘靈只覺得胸口一緊。
看護幫正道抹擦身子,湘靈避到樓梯口,望著窗外櫛次鱗比的雲朵,忍不住逸出一聲歎息。剪不斷、理還亂呵,這層層糾葛的憂慮,該怎麼解除呢?
「我就知道你躲到這裡來。」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令湘靈渾身一僵。
「你不該偷偷跑掉,當我回到房間時,你已經不在床上了。」
雙手搭在她肩上,璩傑聲音裡有著某些湘靈所不習慣的成分。
「我不知道我還必須在……床上,等著你的奚落。」
雙肩一斜,湘靈試著躲避他,但他卻是怎麼也不肯放手。
「不要這樣,尖酸、刻薄並不是你原來的個性。」
「那麼,請告訴我,我又該是怎麼樣的人呢?而你,璩傑,憑什麼論斷我?你何不先去檢討一下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因為掙不脫他的手所帶來的沮喪,使湘靈憤怒得握緊雙拳。
「終究,我以為經過昨夜……看來是我自己會錯意了。」
將湘靈轉過身子,他仔細地觀察湘靈的表情,然後他放開湘靈,長長歎了口氣。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不代表什麼,璩傑,求求你,我需要安靜,我需要時間和璩大哥相處,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了,我……」想起正道蠟黃的臉龐,湘靈咬住下唇,不讓盈眶的淚水滑落。
「不代表什麼?你……好吧,你就去陪你的璩大哥吧,不過,我也決定了,婚禮就定在下星期三。」
「什麼婚禮?」聽到他的應允,湘靈還來不及高興,即被他接下去的話,攪得亂了方寸。
「當然是你我的婚禮,我相信你不會那麼健忘吧?我的『未婚妻』。」
「可是……可是……」
「我不接受任何反對的答覆。你喜歡也好、不高興也罷,婚禮都會準時舉行。我會要艾敏幫你準備好所有衣物,反正,為了陪你的璩大哥,我想你也不會有太多時間去準備的,不是嗎?」看看腕間的表,璩傑表情冷漠得像在市場買蘿蔔。
「我……」
尚未自震驚中回過神來,看他邁動長長的腿穿過護理站,在一群竊竊私語的護士和病患家屬間經過,被電梯門遮蔽後,湘靈才頓悟他所要傳達的訊息。
「不行,我必須阻止他!」
匆匆忙忙追過去,看著懸在高樓層或低樓層的電梯,湘靈只能眼巴巴乾著急。
「石小姐,璩先生有話要跟你說。」
看護的吆喝,讓湘靈躊躇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放棄地回到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