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不捨的回眸凝視,他邁開腳步往前而去,高大的背影在月色掩映間,逐漸縮成一小點……
「吱呀」一聲,大門忽然開了,一隻白皙的素手將門環上的布解下來。
索手的主人攤開綢布,一字一字慢慢看著,像是想將上面的一筆一劃,深深鐫刻人心版。
十年了,歲月像荒漠裡的沙,帶走了一切,也撫平所有愉快的、不愉快的記億。
可有些事卻像醜陋的疤痕,即使再怎麼掩飾、裝作不在乎、在看似平靜的表而下,卻仍是真真實實的存在著。
那些不曾抹滅的感覺是……
倏地吹起一陣風,揚起了她的裙擺,也將她的淚吹落土裡。
一連幾天都下著細雨,惹得人人心浮氣躁,眾兵將在酒樓悶頭吃喝著,興致不怎麼高昂。
「闕小字哪兒去了?」僕固懷恩將口中淡酒飲盡。
「他又到長樂坊大宅子那兒去了。」一旁副官回道。
「看不出這小子倒有心,若能一舉擒下美人心,可謂人財兩得啦!」語畢,豪爽的大笑,接著又皺起眉。
「這南方有啥好?濕津津黏膩膩的,酒又淡似狗屎,真搞不清闕小子幹啥一直念著這裡?」
梅雨厭厭、如霧似幻,讓人朦朦朧朧如身在夢裡,他卻不知道,繫住這剛硬男子心弦的,是一縷剪不斷的柔情啊……
黑髮均勻的覆上薄薄雨霧,他如一尊石雕像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對門口。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天了,門——始終沒有為他開過。
或許是聽到他心底的冀盼,門忽然打開了,他一震,瞬也不瞬的望著那纖細熟悉的背影。
那麼多年了,她一直沒變,那纖細婀娜的身段、眼角發稍的風情……只除卻眉心那抹解不開的抑鬱。
她在前頭走著,他靜靜的跟在她身後,像兩抹安靜的影子,一直到了「龍興寺」,兩人初遇的地方。
他隨著她進入廟,點亮三炷清香。他不知道她會求些什麼、盼些什麼,這世界上還有值得她掛心的人麼?
終於忍不住,他開口了,十年來第一次,用自己的嗓子對想說話的人開口了。
「冰焰。」
聲音沙啞得可怕,粗礪得令人難以置信,他還是勉強的說了:「三天後……我就會離開了……這次……
只是來見見你……看你過得好……我放心了……」
她沒有動,只除髮梢被風微微吹起外。
「我……一直沒有忘記你……」
最後一聲似隱沒在風中,等她猛然回頭,他已經消失了。
三天後,軍隊準備連夜啟程繼續往南方前進。為歡送這些英雄們,百姓特地在城門旁的湖邊燃放煙花以表心意。
眾人忙著佈置,淡淡的煙硝味兒瀰漫在四周,其中傳來戰馬嗚嘶踢土的聲音。
「我說你別繃著個臉皮,女人哪裡都有,何必喪氣?」僕固懷恩就是瞧不慣男人那副消沉樣。
闕暝仍一貫的靜默,只是微微苦笑著。
「喂,要開始了!」有人大喊。
耳旁突然數聲尖嘯,眾人騷動起來,他抬眼向上望去,只見數道光箭倏地飛沖而起,接著在半空中爆開,彩芒四射,如百花盛開、千綢飛舞,將夜幕點綴得閃閃發亮。
他望著夜空,愣愣的看著這璀璨艷麗的景致。
繁花如夢,轉眼即逝,就像一切美好的回憶……
身下的馬忽然一陣緊張,他回過神、趕緊拉住韁繩,卻沒料到一張熟悉的臉孔映人眼中。
是梅苗,她滿臉焦急,小嘴張張合合、不知在說些什麼。他傾下身、想將她的話聽清楚些。
「夫……昏倒……她三天……一直沒睡……回去……看……等你……」
她的話聲被淹沒在響亮的尖嘯與驚呼聲中.然而他卻聽得仔細了。
一踢馬腹,他迅捷得如同一陣疾風,向城東飛奔而去——愈接近長樂坊,他的心跳得愈急,可等到了門口,他反而平靜了—下來。
輕輕躍下馬,看著已然敞開的大門,他緩步踱了進去。
一個端麗纖秀的白色影子靜靜地站在園中,像是已經等了很久,那身型、眉眼依舊纖細,彷彿時間不曾流動過。
而在她身後,是一株好大、好大的梨花樹。
他驚愕地瞠大了眸,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情景。
大樹的枝幹已經焦黑枯萎,可枝極上,卻開滿了潔白如雪的花!
不,那不是真的花,而是一朵一朵、小小的、用絲線繡成的小花朵。
它滿滿的掛了一樹,如煙似幻,一絲一線都蘊含著無限的情意;一朵—瓣皆滿溢著等待良人熱切的心。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淚水淹沒他的眼眶,在彼端的她,竟然讓他看不真切。
她的臉色蒼白、髮鬢散亂,臉上卻帶著一抹微笑。
「你來啦。」她很輕、很輕的說,聲音飄散在風裡。
「我已經等了你好久……好久……」
話還沒說完,身子突然猛然一緊,鼻端傳來再也熟悉不過的麝香味兒。
他顫抖得好厲害,讓她快要抱不住,她伸長了雙手,用盡氣力的環住他。
他終於回來了、終於回到她的身邊。
已經好久了,她已經等得太久了,久到她以為自己下一秒就會死去……
他一直沒忘記她,她又何嘗不是?
每當午夜夢迴,她都會記起,那曾經纏綿火熱的過往;每個晨光乍現時,她都會盼望,自己一睜開眼,就能看見他溫柔的笑顏……
她愛他,始終比恨他多一些呵!
「我們這樣,陽哥哥會原諒我們麼?」她抬眼看著他,輕輕摸著他的臉。
「陽弟……會祝福我們的。」將臉埋人她馨香的頸項裡,他哽咽的說。「因為他……和了一樣善良、溫厚,所以他一定……會為我們高興的。」
「嗯。」在他懷中點著頭,她突然高興起來。
「我跟你說,我覺得陽哥哥沒有死唷!」
她訓皮的笑著,仿若又恢復成十年前那個將他綁在床上的小女孩……
「什麼?!」他震驚。
「我曾請人將璇璣湖的湖水抽乾,可並沒有在裡邊發現陽哥哥。」她將頭輕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
「所以我相信,他一定在某個地方好好兒的活著,等著我們去找他。」
「是,我們一定會找到他。」他深深望進她的眼瞳裡。「就像我們,即使經過戰亂、即使經過十年的分離,我們仍然能找到彼此……」
那一種千年輪迴般的執念啊!一心一意,只為深切的眷戀一個人,而擁有的執念……
天上銀亮如晝的煙花,仍不止歇的發散它燦爛的光芒;而地上的朵朵小花,它們僅為—對有情人美麗的綻放著。
回首一夕存今夢,處處梨花處處煙……
一本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