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他找借口趕她離開。
他嫌她工作做得不好、嫌她沒「聽」他的指令。沒了助聽器,她只能「聽」他的唇語呀!問題是,現在的他,只願意用背影對她。
上次,他罵得更凶了,拽住她的手臂吼叫:「妳不要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妨礙我工作,聽到沒?」
她低聲回話:「沒有助聽器,我根本聽不到你的聲音,除非,你願意讓我看見你的臉,讀你的唇。」
「妳想聽到的是我的聲音,還是想採查我的秘密?」他冷笑,定罪是人類最容易的工作。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三百六十度的態度轉變,是她最辛苦的理解。
「不懂?裝得多無辜,妳以為繼續演戲裝可憐,我就趕不走妳?」
「你說過,要一直付我薪水,不讓我走出去,受風吹雨淋。這些話……你忘記?」她拉住他的衣袖,走到他跟前說分明。
退到牆邊,他鄙夷地說:「妳早算準了對不對?妳一點一點設計我,誘我出口承諾?」
說這些話時,他距離她太遠,亮君沒讀清他的意思,無從回答。不過,下一秒鐘,他將她扔出工作室外,恐嚇她永遠不准踏入,她實時瞭解他的意思。
他在氣她,非常非常生氣,為了一個不明原因,氣到不行。
委屈,她的委屈在他不願意看、不肯聽的區域裡累積堆砌。
前天,亮君討好地煮一大鍋湯圓送到他面前,靳衣看都不看,把它摔到窗外,大步走開。留下她對著草坪問紅紅白白的湯圓發愣,猜想,他的憤怒是否蓋過他對湯圓的偏心。
亮君處處巴結、陪小心,卻還是老踩到他的地雷,惹來他一頓怒怨,他比以前暴躁千倍,失了聽覺的亮君像驚弓鳥,時時膽怯心驚,不確定自己會在哪個時刻被丟出大門。
不過,她還是對自己說,事事往好處想,這只是他的低潮期,也許幸子的出現帶給靳衣她所不瞭解的震撼,所以,她應該比平常更耐心,幫助他度過這段。
她像對待小孩子般,容忍他所有壞脾氣。
他把她抓出青紫?沒關係,傷總會痊癒。
他動不動推她離開視線範圍?沒關係,下次吃飯會再見面。
他老是對她大吼大叫,叫得頸間青筋浮現?沒關係,心情不好要發洩出來,才不至於對身體有妨礙。
可是……當余瑛潔出現在客廳時,她再也沒本事用「沒關係」三個字輕輕帶過。
亮君捧住果汁的雙手在發抖,她願意欺騙自己,他們是業務關係,但,哪個客戶會把身體掛在業務身上?飛快地,她離開客廳,把自己關進看不到他們的區域。
「我在想,你是不是不打算娶我?」瑛潔笑笑說。
「我從沒說過要娶妳。」淡淡的,他回一句。
「可是工籐爺爺……」
她是工籐爺爺屬意的媳婦呀!總有一天,靳衣不能再像眼前,無所事事,不求上進:總有一天,他得回到日本,加入家族企業,成為堂堂正正的男人。到時,他們水到渠成,企業聯姻是很正常的走向。
「他想娶妳的話,我不介意喊妳一聲奶奶。」
他的笑容仍然溫柔,動作仍然叫人怦然心動,他是壞男人,明知他對愛情無心,可悲的是,女人無法逼自己對他不動心。
「你真壞,誰愛上你誰倒霉。」捏捏他的鼻子,瑛潔的笑容裡多了幾分落寞。
「我從不要求女人愛我,我要的只是短暫歡愉,這點,我從不說謊。」
是啊,他從不說謊,女人在他身邊來來去去,他風流、他浪蕩,他的名聲壞到徹底,偏偏太多女人前仆後繼,只求他短暫青睞,是誰寵壞他?是他的壞習性,還是女人的多情?
「妳想和我在這裡討論愛情,還是上樓,開始男人女人的戰爭?」他曖昧地問。
燦然一笑隱去瑛潔的苦悶,至少,他仍然迷戀她的肉體。
翻身,瑛潔坐上他的膝蓋,褪去自己的衣衫,她的狂野勾起他一抹興奮。
是了,他需要這樣的女人,靳衣將腦中那抹怯弱影子逼退。
抱起瑛潔,走向二樓,他知道亮君站在廚房門後偷看,這種報復讓他獲得一絲快感。
現在,她總該瞭解,他不是個能被掌控的男人了。
門後面,亮君淚潸潸,她的樂觀不在,疑惑取代。
她是工籐幸子口中的余瑛潔?果然漂亮大方,果然和靳衣站在一起得體登對。他們之間的不愉快已煙消雲滅?他們迷霧散盡,雨過天青,愛情重新澄澈透明?
是不是,他對自己不再保有喜歡情緒?是不是,她的存在已成礙眼?是不是,他對她所有的憤怒,純粹因為,他想逼她遠離?
可是,他說過,只要女人明白兩人之間絕無可能,別把浪費青春的原罪加諸在他身上,想來就來、想溫存就溫存,他不主動趕走任何一個女人……
但他卻一而再、再而三要求她Go Away。
這意味……意味……他即將結束愛情遊戲,為婚姻盡心盡力?
不知道,她統統不知道,聽不到他的聲音,讀不到他的唇語,他們中間缺乏聯繫。
兩份不平等的心情,隔開於相異空間裡,她猜不到他的心,尋不出他的意,再多的疑慮沒有人願意為她說明。
腿不由她控制,心不由她牽引,不由自主地,她順著他踩過的樓梯,一階階,拾級,想他、愛他,腳步沉重。
門扇沒關緊,從門縫裡,亮君看見裡面的男女,激情。
她撕扯他的衣服,他在她身上製造驚奇,繾綣濃烈的愛慾寫在他們身上、臉上。
亮君木然地看著眼前一切,淚滑下,一顆、一串……曾經,曾經她以為,那是專屬於她的愛情。
余瑛潔臉上滿是幸福,同樣的表情也出現過在自己臉上吧!現在目睹,是一幕幕的椎心諷刺。
她看見余瑛潔在他耳邊低語--「我愛你。」
他從不耐煩聽取女人的愛情,他害怕口口聲聲的愛情帶給他壓力,可是,他沒反彈她,他聽了進去……
所以,很明顯了,他對瑛潔比所有女人專心;很明顯了,她和靳衣的愛情劃下結尾句,而余瑛潔和他的愛情,重新再續……
仰頭,亮君別開眼睛,將視線停在鏤花的天花板上。
她東找西尋,明明沒有風呀,那是什麼東西吹散了她的愛情?
明明沒有太陽呀,那是什麼蒸融她的心,讓她成了無主孤魂,飄呀蕩呀,帶著受傷痛意?
轉身,她該恭喜自己,至少她聽不見男女的低語呻吟,但她沒力氣,如果她還有力氣,她會先替自己挖個洞,埋葬千瘡百孔的心。
當門外的身影離去,靳衣冷冽眼光閃過,他一把推開瑛潔,下床整衣。
「靳衣……你……」
「我沒興致了。」
簡單一句,他的解釋敷衍得近乎可惡。
「是不是你在生氣,因為我說我愛你?」瑛潔問。
他不答,大步跨開,他急需找個能讓自己冷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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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君變了,她變得沉默,私下無人時,也不再喃喃自語,她的安靜符合靳衣要求,她的工作效率好到教人咋舌。
她果然被製造成滿分員工,可惜,滿分員工再沒辦法帶給靳衣生活樂趣。
她精準負責,她的努力讓他的掠取更加得心應手,雖然她並不曉得自己幫了他什麼。
他們是兩道雖沒交集卻協調的線,同在一個屋簷下,他們的默契讓人訝異,不用言語,他一個眼神,她立即明白配合程序,她盡心力只想給他一個借口--留下她的借口。
就這樣,時光走過半年,整整六個月,亮君忘記聲音的感覺。
這六個月當中發生許多事,大大影響靳衣奪取慶田的計劃。
幸子決定嫁給台灣的商業鉅子歐陽穎川,企圖挽救父親在慶田集團的虧空,有個頭腦聰明的可敬對手,讓靳衣初嘗敗績,也讓他和叔叔的戰爭浮上檯面。
戰爭延燒,鬧到日本的爺爺知曉,他說不出爺爺的表現是憤怒還是欣悅,憤怒孫子胳臂向外彎,以家人為敵?或是欣悅孫子不是一個光有風流外表的雅痞?
不管怎樣,這段日子,他和爺爺見面的次數多了,不管見面目的是為了歸勸他放過自己的叔叔,或是適時地給他一些商場上的建議,總之,祖孫問的感情因為聯繫而增進。
失望不再時時出現於長者臉龐,而桀驁不再是年輕子輩的一貫表情。
歐陽穎川的確是厲害對手,靳衣打聽到歐陽雙雙是他最寵愛的妹妹,他可以為妹妹違抗父母親意願,於是,他想過藉由歐陽雙雙將對手變成自己人,於是刻意親近歐陽雙雙。
靳衣的方式顯然錯誤,他的接近讓歐陽穎川更拿他當敵人看待,在他弄懂這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間微妙感情後,他決定易弦改轍,幫歐陽雙雙一把,讓歐陽穎川理解自己真正的感情依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