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襲來,吹起陣陣沙塵,內院毫無動靜,無火無聲,沉寂的令人發疑。
見此,帶笑的臉色突變得凝重,眼前的一切是太過於安靜無恙反使人擔憂,直覺得感到不對勁。
戚府,合該不是如此的恬靜安寧。
大門不開,戚少瑛索性繞道而行,走到後院,撩開爬滿石牆的籐蔓,這才見著一道緊閉的小門。
斑駁殘破,顯是年久失修,平日大多是以前方朱門為主,後方的小門成了迫不得已的用途,又自半月來,傳聞野獸出沒,這才廢了此門,完全封死。
托著腮,正愁著如何開啟,隨意地伸出手,未觸及,咿呀——關上的門扉竟自動開啟,掩閉成了半掩。
此等奇異之事,著實嚇著了戚少瑛。小心異異地靠上前,他探身過去,自半掩的門扉內竟傳來了若有似無的腥臭味,仿是屍體腐化的味道。
推開殘破的小門,一片昏沉,映入眼簾的是殘破不堪的後院畜圈,地上殘骨遍佈,處處皆是詭異的暗紅,顯是那些雞鴨的殘骸。
奇了,不過幾天的光景,這兒竟如此雜亂無章,宛如廢墟殘壁,連個人影也沒見著。
撥開叢生野草,稟著疑惑,他越向前探去,後院連結著一道小徑,腳下儘是枯木石子,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此洞穴般的路徑竟是由北苑假山構築而成。
換言之,現刻,他即身處於北苑後山的內裡。
何時,他曾建構了此處洞穴般的小石路?納悶著,戚少瑛百般沉吟思索,循著石徑尋向前方的一抹透光。
喀啦——
突地,腳下一陣碎裂聲,仿是踩到了啥東西,他退了一步,低頭一看,赫然發現自個兒竟踩著了一根宛如腿脛大的白骨。
彎下身,原以為僅是勞什子雞子的殘骨遺骸,可待定睛細看,白骨旁的泥沙隱約露出幾許破碎薄紗,他將土泥輕撥開來,這色澤、這花樣,好似熟悉……
這……不就是失蹤已久的方水蓮的衣裳?!
驀然大驚,心中慘慟,戚少瑛不顧所以赤手猛挖,撥開鬆軟的泥沙,奮力往下挖去。
好半晌,數根白骨盡數露出,終是明見天日,連帶的,金釵、珠環、白紗、襯衣、裙帶……萬無遺漏,方水蓮生前的衣飾隨物皆在此處現跡。
「喝!」心底大駭,他倒抽了口氣,不住驚呼出聲,他連忙抬手摀住,生怕洩了聲,露了蹤跡。
環察四周,他抑下驚愕,一把把將埋於土下的白骨一一挖出,腿骨、手骨、頭骨無一完好,有些碎裂,有些折半,死無全屍,模樣好不淒慘。
「水蓮……」縱無情感,可仍是拜堂結縭的夫妻,現見她慘死,戚少瑛很是悲淒,渾身顫抖,不覺落下淚來。
所謂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對她不全然無情無義,說來還是他愧對了她。
為免打草驚蛇,無法在此刻好好地處理,他抖著雙手,惟先將白骨、血跡撮撿起來,堆了土塚,再次掩埋,待察出事因,即買口棺木裝好,選塊風水乾淨之地使她安眠。
合了合掌,念句佛號,就地叩首三拜,望她去的安息,此舉,算是他的一點愧意。
細細思索,一剎那間,腦子千回百轉的,過往種種,百般疑點如排山倒海襲來……
「璃兒不是貓,是狐。」她氣鼓鼓地嘟起嘴,模樣很是認真。
「狐?」聞言一聽,他笑道:「是,璃兒是只蠱惑人心的小狐狸,將瑛哥哥的心給直定定地勾了去。」
「哼,說的好聽!你不重,外頭的人可重;你不在乎,娘在乎得緊,祖先顏面不得不顧,你要真娶了她,怕是壞了咱們家的門面,何況誰知曉她身家是否清清白白的,說不定正是哪個野女人的孽種,明明白白就是個狐狸精!」拿指便咆哮怒吼。
「哇,你眼可真尖,怎知璃兒就是隻狐狸呢?」拍掌呵笑,一臉天真。
他什麼都記起了,當日的胡語以為是她的玩笑,原來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真實實的,半點不假,反倒是他迷了心智,只當是玩笑話,毫不當真。
「瑛哥哥,你可有聽過白蛇和許宣的傳說?人與蛇,不同處,卻相戀,一為恩情、二為情義,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千年白頭共偕老,如今你我不得相守,乃是因我修行不夠,這一點我並不怪你,可倘若我是白蛇、你是許宣,你可會因我是蛇不為人而棄了我?任那金缽罩頂,永鎮雷鋒,嗟歎生世……」
是了,莫怪她以白蛇傳說來加以例說,原來她的話語全然為真為實,人們以為的傳奇故事如今卻實實在在顯於他的面前,她若是白娘子,那他豈不是許仙了?
料想不到,璃兒竟是妖、是妖啊……就在他苦於沉思之際,忽然,一道嬌嗓自身後傳來,渾身一顫,嚇了他一跳。
「瑛哥哥,你在這裡做啥?」
猛然回首,但見一身艷紅的璃兒正站於身後,逆光下,黑壓壓的,教他看不清面容。
「璃兒……」他吶語,有些唯諾,臉上滿是驚愕,冷汗流濕前襟,他從不曉得,也不願意,此刻佇立於眼前的嬌俏人兒竟是狐妖所化。
今兒,天際的月兒忒大,水銀瀉於那張絕麗的面容,映出她黑璨璨的眸子,正目不轉睛地瞅著他,雙目有著他最為喜愛的天真,和著一絲……悲絕。
「瑛哥哥,你可回來了,璃兒尋得你好苦呀……」唇角上揚,她漾出一抹歡欣的微笑,軟語呢喃地述說著。
揮去黑暗,戚少瑛看清她身上的血衣不由驚愕萬分,原是以為她身著紅衣,萬想不到全身的艷紅是由無數血泉淹染,素衣才是最起先的衣色。
「瑛哥哥,璃兒好想你……好想你吶……」
漾著笑容,她倚過身來,攀上身子,吐氣如蘭,於耳畔軟語,一股若有似無的芳香迷了心眼、惑了心智。
一時間,氣圍蕩漾,耳邊處全是她的嬌音,軟玉溫香,不免想起了以往恩愛時光。
他睜睜地瞧著她,任她纏繞,窩於頸項,雙目漸漸迷茫,六神無主,魂飛飄飄,是徹底地失神了。
「怎麼不來、怎麼不來……你曉不曉得……日日夜夜,我都在這兒等你呀……」
是呀,這味兒、這身子,確是他的璃兒……攀索著,雙手圍繞,觸及身後不隱的狐尾,恍然一怔,猛然回神,她……是狐妖!
反手一揮,他毫不留情。
倏地,璃兒猛然被股強力推開,一個不及,便重重地往泥地摔去。
她不叫疼,僅是搖搖晃晃地站起,一臉迷茫,看著他懼怕的神情,微嚅雙唇,像是無聲地問著,為什麼……
「為什麼……瑛哥哥,為什麼?」啞著嗓子發問,她的眼停在他憎恨驚懼的目光,一雙清澈瞳眸,唯有他。
「走開!你這狐妖快給我滾開,你才不是璃兒,不是我所喜愛的璃兒!」
她不是、不是!而是那該死的狐妖,害死他一家子的妖孽!眼冒赤火,青白交錯,戚少瑛大力地喘著氣,雙肩、唇齒卻是不住哆嗦。
「不……我是璃兒,不是妖、不是妖……」掩耳搖首,她尖著嗓子吼叫,聲嗓哽咽。
「滾!我不想傷你,若你再過來就別怪我無情!」語調冷寒,雙目漠然。
「瑛哥哥……瑛哥哥……」敞開臂,伸出手,她欲奔向前去,臉上儘是淒楚。
雙目叱紅,他幾近發狂,就在她挨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懷裡掏出一隻尖銳物,狠狠地朝她刺去——
「啊……」腹部一陣刺疼,不住低吟,璃兒低下頭去,卻見一支玉釵深入腰間,直沒三寸,可想而知,這一刺,下手是多麼極重、狠絕。
不假思索,她握住玉釵,一把抽出,溫熱冒泡的血泉,飛灑至戚少瑛的臉上,流得滿面血紅,一頭一面。
他愣了、呆了,啞口無言,不知所措。
不敢置信,用著這雙手,他竟傷了璃兒,他最心愛的女人……
「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真的不想傷你……不想……」
羞憤至極,他不敢直視,便一把推開她,圖謀一線生機,拔腿就跑,一瞬間即無蹤無跡,人類貪生怕死的懦弱在此一覽無遺,最大的醜惡,表現的清楚明白。
捂著傷口,鮮血波波流動,璃兒抬起沾滿鮮紅的掌心,吶吶地瞧著,腹間隱約而來的刺疼,遠不及胸臆中的劇疼。
紅灩灩的,這是她的血……
她不懂,為何瑛哥哥要傷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回首望去,眼前一片空蕩,人早已是跑的毫無蹤影,見此,不顧腰間傷口,即飛奔而去。
她要解釋、她要弄明白——在她苦等了這段時日後,他,為何傷她?
失血過多,氣力全失,循著味兒,奔至花廳,見著一身瑟縮的戚少瑛,宛如喪家之犬,一臉驚慌,愕然地瞧著她。
早先的瀟灑俊容、大義氣魄,如今,卻已是不復存在,眼前的他,真是她日思夜盼的瑛哥哥麼?真是她牽腸掛肚、萬般思念的男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