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瑛,你聽聽!她自個兒都這麼說了,還不是個狐狸精麼?!」崔秀玉大聲地吼著,眼睛血紅,閃著暴戾、幾近瘋狂的光芒,瞪向一雙坦蕩無悔的眸子,頓時氣焰一消,大口地吐了一口氣,只得罷口道:「總之,這門親事沒得說!」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休想進得了他們戚家門。
好說歹說,見成見已深,說什麼都不得讓步,濃眉緊皺,沒了輒,戚少瑛只能使出最後一計,到了這關頭,也不得不如此了。
「娘,這門親怕您是不允不行了,孩兒和璃兒……早是行過周公之禮,她已是孩兒的人了,您要是不允將她給趕出府,萬一珠胎暗結,讓孩子流落街頭或是給夭了,您難道真捨得、狠心,無論如何,那孩子總是您的孫兒、戚家的後啊!」這番話如一錠響雷炸開了看似稍略平靜的漣漪,泛起極大的波濤。
他一口氣托盤而出,雙目直視,神情坦然,倒是座上的崔秀玉聽到後,整個人是呆住了,待心神拉回,隨即脹紅了臉,細長的冷眸洴出狂烈怒火。
「少瑛——你、你非要氣死我這老太婆不可?!」怒不可抑地破口大喊,崔秀玉氣的渾身顫抖,臉色死白,突地一口氣提不上,猛烈地巨咳起來,「咳、咳……」岔了氣,她一手搗著胸口,冷汗涔涔,嚇得在旁的總管連忙遞上巾帕、熱茶。
「娘!」見著母親的模樣,戚少瑛不由喊叫出聲,一臉擔憂。
「甭叫!你心裡頭還有我這做娘的麼?!」喘了喘,緩過氣,崔秀玉抬手一擺,雙眼怒視,定在一張堅決的面容上,她拿起熱茶小啜了下,長長地呼了口氣,全身氣力用盡,不禁虛弱地往後重重一癱,四目相對,各自互不退讓。
這廂吵的火熱,沸沸湯湯,璃兒則是睜大著眼,默然無語,自方才被他那麼一喝她倒也不插嘴了,索性不吭一聲地看著兩人爭的面紅耳赤。
可天知道,她壓根兒不曉得爭吵的緣由是為哪樁,只當是人類的喜怒哀樂,正瞅著大眼努力學習。
沉寂了半晌,崔秀玉怒容漸收,微歎了氣,再次問道:「好,你當真要她是罷?」
「請娘恩許,孩兒絕是非璃兒不娶。」唯有這事,他是絕不退讓。
「行,可我有個條件。」揉著有些發疼的兩穴,礙於兒子的固執,崔秀玉有些不耐,索性言道:「第一,這小丫頭僅能嫁予你當小妾,咱們戚家的少夫人絕不能是個不明不白的女人;第二,為娘的已為你訂下門親事,對方是蘇州第一繡莊的方水蓮,半月後即刻迎娶過門。」
「請娘退了這門親事,此生此世,璃兒是孩兒唯一的妻。」
「荒唐!咱們納采、問名都差人辦去了,連人家都將聘禮給收了,這時要是退婚,那咱們還要不要臉在蘇州生存,得罪了方家,對咱們是百害無一益,況商家最重信譽,這道理你不會不明白罷!」
「想讓你身旁的野丫頭入府,就得娶了方姑娘,要不就別想踏進咱們戚府一步。」面色一凜,內斂的精眸掃向戚少瑛,面色稍是和緩,畢竟是自個兒的兒子,崔秀玉倒也不想逼的太絕,盯著眼前極為相似的面容,語氣不免有些放軟地道:「這事……為娘的也不逼你,仔細想想,你自個兒好自為之罷!」話語落定,即罷下走人。
事到如今,他還有的選麼?眉頭深鎖,戚少瑛不由泛出一絲苦笑,握緊手中的柔軟,不發一語。
被他這麼一捏,璃兒只覺好疼,皺了皺眉,透過濃密如扇的羽睫傾頭偷覷,小唇微張,想說什麼,可在見著一張灰敗絕望的臉龐,到口的話又是硬生生給嚥了下去。
粗糙厚實的手掌傳來的熱燙,染了她一身,粉嫩的俏臉微微泛紅,小手被緊緊地包裹,十指不得伸張,她微微動了下,不是想掙脫,反是緊握,柔嫩的指尖貼住握不全的大掌,兩相交纏,扭成一團。
感覺到她無言的安慰,戚少瑛抬起握得密不可分的雙手,唇角微揚,略白的面容有了些許的笑意,大手一攬,他將她擁入懷裡,汲取發間的清香,使力之大,像是要嵌進自個兒的身體,兩相合一,這般的美好,他捨不得放手。
「璃兒,對不住……」雙眼一黯,靠在她嫩白的頸窩,他收緊手臂,將她結結實實地圈在懷中,輕柔的嗓音有著滿心的愧疚。
不懂他為何道歉,依偎在他的懷裡,小臉微藏,她不由自主地抬手圍摟他的腰,天真無邪地倚著,輕輕地搖頭,抬起黑溜溜的大眼,不解地道:「我不明白。」
微微地苦澀一笑。是呀,他的傻璃兒並不明白這是種負心,要是讓她明瞭,便不會笑的如此無憂。可他倒希望,她是懂的,寧願她對著他哭喊著負心、薄情,也不願她笑著承受,因為這對她是不公平呀!
摟環著她,想開口言明,卻又說不出口,梗在喉頭,尖刺的難受,激烈的情緒,澎大的令心頭幾要承不下,是愁、是苦,千萬種滋味混在一塊兒,連他亦是理不清。
窩在她的纖頸子,懷抱她溫香的身子,默默地,他幽幽歎息,迴盪在偌大冷清的廳堂。
若行,他願意就這樣守護著她一輩子……
第五回
北苑巧設言情意 少瑛聞鍾悟禪機
戚園北苑,溪水潺潺,嘩啦嘩啦地自巖壁山頭傾洩而下,此翠綠璧山比起一個人是高上許多,約莫是十來尺高,呈半弧狀,像是一扇屏風遮圍了內裡的香榭樓閣,往東便見山澗石橋,整體觀去似是身處叢山峻嶺中,令人有種壯大宏偉之感。
偏移目光,更看向前去,其前方又是另一番風貌。
沿著卵石山徑曲折而行,高大的樹柳環植樓前小溪,東南兩側相互錯落樓、閣、軒,山水縹緲相互輝映的自然風光獨出一格,又以峰石做基,堆上一間六角小亭,完全敞向山池,倚於桿旁有如座落水中,體現出江南水上都市的特色所在。
此等山林水鄉交錯之奇特設計乃是戚少瑛為著璃兒所刻意差人另築的,將這兒設置的幽靜蒼鬱,一是念在她思念峨嵋家鄉,故依她所言和圖像所示而建造,幾乎如出一轍,二來怕是她難以融入江南生活,住不慣,這才費心闢建一處屬於故鄉景觀的造景,四川蘇州兩地不管是環境氣候皆有差異,水土不服實在所難免,故將四川山嶽和江南特有的園林風光相互融合,便組成了與西南山林相對比的畫意。
此處園林獨特,整座蘇州城絕無僅有,這一大片的山水園林是他在月前寫信差人暗地辦去的,就連娘親他亦是設法隱瞞,全府上下在未揭幕時,就僅他一人知曉此座園子的存在,為的就是給身旁的人兒一個驚喜。
這代表著他對璃兒的深情,亦是他花了好半個月才完成的心血。
牽著璃兒自西苑南廂走來,進到戚府最為深處的北苑,一入內,她便讓映入眼簾的景色給驚了,張開小嘴,僅是怔愣地呆望著。
「如何,還喜歡麼?」喜歡她的反應,戚少瑛緊握著她的小手,薄唇微揚,眼前所見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景,處處皆是他最為真誠的心意。
「這兒……怎麼和璃兒住的地方好像呀?瑛哥哥,咱們還沒到蘇州是不是?」眨眼逡巡一周,每個地方,大山、小溪,怎麼看就怎麼熟悉,就是多了個涼亭,她再次揉了揉眼,緊閉睜開,見著的還是同樣情景。
莫非,這兒真是峨嵋山中?
「不,這兒就是蘇州,是咱們的家,你所看見的,是另一個家鄉。」戚少瑛帶著她走走停停,細賞各處不同的風光,費心的設計,藉由各方角度光線便能製造出相異的景色,毫無規律卻又好似整齊劃一的佈局,著實堪稱一絕。
抬起小腦袋,聽不懂話裡的玄機,亦瞧不透他特意的用心,璃兒只當是原屬有之,記憶中最為深刻的景觀全在此一覽無遺,不解的是地方的差異,清澈的大眼眨呀眨的,小臉寫滿了疑惑,小嘴微微嘟起,露出令人心憐的天真。
「傻璃兒……」見著她憨傻的模樣,他愛憐地撫著她的頭,黑眸黝亮,不見底的深處含著親暱。
傻?怎麼瑛哥哥老愛說她傻,就如誇獎她可愛是一樣的意思麼?思及此,嘟囔的小嘴隨即溢滿了笑意,心頭霎是暖了起來,紅唇彎起,露出甜甜的笑容,挨近身子便住著他懷裡靠去。
小手懷上頸項,腿兒騰空,整個身子幾乎是攀掛了上去,大掌緊緊懷住她的腰,掌心傳來的溫熱,他所蘊藏的情意似是流透她的全身。
俏臉一紅,她奮力往上攀,紅唇微張,露出丁香小舌,舔上他略微粗糙的臉龐,動物間的親暱,往往僅限於最為信任、喜愛的人事物,同是人類彼此的表意。粉嫩的柔軟緩緩滑過,一股香氣襲來,戚少瑛陡然一驚,愕然她的舉止,卻也不捨阻擋,沒有一位姑娘能像她如此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