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停頓的語氣詞,實在不是展煜所能忍受的。他直接問一句話:「什麼事?」
「因為奶奶她……她說,要你明天陪我去拘留所保釋我媽媽,那……」
「那是明天的事,不是嗎?」她是來提醒他的?
「不不不……不是的。」
「你說話一向都這麼結結巴巴嗎?」展煜有點兒無奈的翻翻眼皮。
「我──」沒下文了。
怎麼?她乾脆不吭聲了?
「喂?喂──」
一秒、兩秒……開始十進位時,展煜開始冒火了,「喂喂喂!說話啊!」
那頭幸蘊倏地挪開話筒,深吸口氣,一鼓作氣說完話:「我的意思是說,明天就不用麻煩你過來接我了。」
「喔?可是我答應了奶奶。」他有點兒訝異。
「要是奶奶問起,你就說你有陪我去,這樣子就……就行了。」
「你是特別來教我怎麼欺騙奶奶的?不怕被奶奶知道嗎?」
「我──」
那頭的抽氣聲讓展煜微笑著搖了頭。這麼快就被唬倒?突然間,他想著前廳裡的張牙舞爪,她招架得住嗎?
「明天見,就這樣子。」沒留任何置喙的餘地,展煜收了線。
等明天見面時,也順便提醒一下她身邊的「危機」吧!當是回報她對奶奶的照顧,也算給奶奶一個情面。
這丫頭真正幸運的,該是遇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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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展煜來到梅家的公寓前。
第N次按下門鈴之後,終於有人出聲了。
「梅小姐剛剛已經出門去了,沒人在家啦。」探頭出來的隔壁鄰居說道。
展煜瞪著那文風不動的門板,在衝動地動手將它拆下大卸八塊前,他快速走人。
她不在家……她居然敢放他鴿子?!
這算什麼?拒絕?拒絕他的幫助?拒絕這天外飛來的福氣?
回到車上,展煜正欲加速離去的同時,眼角掃射到一道纖細身影,咻地消失在前方巷道。
展煜唇角冷撇。大白天的,也能見鬼?不,是她。
他一眼認出了幸蘊。
展煜再度下車,然後快速走入那條死巷……蹬蹬的腳步聲逼近那面水泥矮牆。
他只是想弄清楚,她在躲什麼。
第三章
完了,完了……努力挪往牆面的幸蘊在心裡呻吟。
他往這邊走過來了……他一定是發現了她……
「你可以轉過來了吧?」背後傳來展煜的聲音。
在她垂著頭轉過身體時,他繃緊的嗓音又說了:「你覺得這樣子很好玩嗎?」
「我我我……」幸蘊的語言能力再度被他如炬的目光給燙壞了。
「不許結巴,一次回答我的話。」他凶她了嗎?她有必要嚇成這樣子?
幸蘊低垂著頭,微顫的聲音應道:「我沒有在玩,而且這一點兒也不好玩。」
「你跟人說話都是不看對方的?把頭抬起來,看著我。」
「你……我我……」
又來了!展煜可以確定,她能十分流暢的表達字句,只要不看著他的話。
這種驚恐的表情對他來說並不陌生。
但她的緊張之外,還讓他感受到一種排拒──一種沒來由的排拒。
「為什麼要這樣做?」皇天可鑒,打出娘胎以來,展煜還是頭一回這麼小心翼翼的控制語調。
他要知道原因,可是她卻眨著迷濛的眸光代替語言。
她終於肯「正眼」瞧人了,但就是不說話。
「你可以不用看著我,只是你必須回答我的話。」這樣子的妥協讓他感覺可笑,「我跟你約好的時間,你忘了嗎?」
「我……我沒忘。」
「可是你卻出門去了,你上哪兒?」
「我……我想去分局。」她很誠實回答:「因為忘了帶證件,所以才又回來,哪知道會遇上……」遇上他。
解讀著她懊惱的表情,展煜忍住怒氣。「你覺得很倒楣是不是?」
「唉,一直都是這樣……」
她的輕歎惹火了展煜,他極力控制的嗓門終於節節飆升,「你打算一個人去分局?那我昨天說的全是屁話啊?你現在是耍著我好玩嗎?」
幸蘊好害怕,她真的怕死了,可是……她不服啊。
「我沒有耍你!」仰頭對著他,她衝口而出:「昨天都是你自己說好的,我又沒有答應。」
展煜注意到她這難能可貴的「進步」──她望著他說話終於不再結巴。
只是她所說的每個字句,卻讓展煜更加火大。
「你的意思是說我一廂情願,你根本就不需要?」
她捏著手指頭,咬著唇瓣。
「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他出其不意的一吼,又讓她嚇了一大跳。
「我、我……我能說什麼呢?該說的都被你說了啊。」她可憐兮兮。
「你──」他指著她,跨進一步。
她驚慌退後,「啊──」接著突兀的尖叫聲傳來。
展煜還弄不清楚狀況之前,她的身體倏地一挺,然後直接撞上他,彼此的曲線一下子密切吻合。
她散發淡淡花香的髮絲在他下顎搔弄,屬於女性的柔軟貼覆著他的堅實重地……
懷裡的小人兒在掙扎起身。
佇立不動的展煜袖手旁觀,就像真的成了一座山,挺身依偎和拚命逃脫都任由她去忙。
「我、我……是那個……刺到了……」扶住他的兩臂,幸蘊漲紅著臉掙扎起身,然後指著身後那道牆,努力想解釋自己方才「投懷送抱」的行徑。
他挑挑眉,理解的表情在說他看見牆面鐵絲了。
捂著胸口,她還在調著氣息,卻聽見他說了──
「可以走了吧?」
「哽?」
「去分局。」然後他掏出了一疊鈔票,遞上前。
幸蘊愣了愣,馬上搖搖頭。
這樣子的動作再度激怒了展煜,「聽好!你不需要我幫忙,我更不想在這兒湊熱鬧!但既然是我答應的事,我就一定會去辦,這是我的原則!你懂了嗎?我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我的原則,當然也包括你在內!」
幸蘊眨眨眼,「你……你這人怎麼這樣子……霸道──」
「我就是這樣子!」他在她耳畔咆哮,「我只是想讓奶奶安心,所以就算你不樂意、不情願,都請你忍耐配合一下,反正一交差,大家就各不相干,你跟我都算是解脫了,懂嗎?」他把錢塞入她手裡。
幸蘊定定注視他,迷惑複雜的臉色終究澄清釋然。
他說的對。她何必怕他?兩人很快就各不相干了。
拉起展煜的手,將錢又塞回去,迎著他風雨欲作的臉色,她淡淡說了:「你陪我去就好,至於錢,我有。」
「你有?」奶奶不是說她急缺這筆保釋金?「奶奶說這筆錢包在她身上……」
她打斷他的話:「我很謝謝奶奶,可是昨晚我已經借到了。」
她寧可借錢,也不肯接受奶奶的資助?
展煜俯盯著她,第一次這麼專心的打量一個女人。
潔淨的小小臉龐,細細長長的眉彎下,漾動的眸光總是羞澀無助,然而從那緊抿小嘴洩漏的倔強線條,卻讓人無法輕忽。
打量她的同時,浮現在展煜腦海的是,飯廳那幫人對她的種種議論……忽然間,他萌生了惻隱之心。
可憐的小東西,她知道自己已經惹禍上身了嗎?
展煜相信奶奶的言出必行;相對的,「展於聯盟」那種不擇手段的「殺傷力」,這丫頭也將無法倖免。
難道她真是人如其名──「沒幸運」?以至於奶奶對她的鍾愛,也算是橫禍的肇端?
「隨便你。走吧。」他收回錢,掉頭帶領著她。
她鬆了口氣,「謝謝你。」
這句「謝」有些古怪。跨上駕駛座,展煜忍不住問了:「謝我什麼?」
謝謝他在門口當傻瓜?謝謝他放下工作,跑來追著要她答應讓他插手幫忙?
她說了:「謝謝你能夠不為難我。」
展煜神色微微一變,沉凝著語氣,「我為難你了嗎?」
「但是……你肯照著別人的意思去做,這點已經夠讓我感激了。」
搞什麼?把他說得那麼專制跋扈!
「我有那麼可怕嗎?」
「如果我說是,你……會不會生氣?」躲在兩排睫毛下的眼珠子往他的方向瞄去……
「不會。」他啟動引擎,重重踩下油門。
「真的?」眼縫稍稍擴大中……
「我說不生氣就不生氣,什麼蒸的煮的!」他粗聲應道。
「喔……那、那我知道了。」她兩眼一直,點點頭。
「你又知道什麼了?」
她大膽的看著他,釋然的道:「那我現在比較不怕你了,你臭臭的臉原來是天生的。」
「錯!是我娘生的!」他緊握方向盤的指頭已經泛白。
這不知死活的丫頭居然還敢嫌他的臉臭?不,所有的人都怕他,都當他是瘟神,怎麼能夠讓這個丫頭片子不怕他?
「你真的有把握不怕我了?」他那張臉真的好臭。
「我不知道。」至少她已經不再結巴了啊!側望著他緊繃的臉色,幸蘊卻似乎發現了什麼,「我這樣說,是不是讓你不開心了?」
「閉嘴。我說我不開心了嗎?不要自作聰明亂猜!」他開始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