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奶奶堪居梅家最高齡的座上客,每次一來,總是丫頭長丫頭短的喊著幸蘊,然後淨拉著她問東問西的。
「哇塞!」小莉也瞧見了,「這個阿婆還真的是風雨無阻欸!她有沒有家人啊?怎麼會讓她這樣子跑出來呢?你們可要小心點,她年紀這麼大了,我聽說有人因為胡牌興奮過度就掛──」
「你別胡說了。」幸蘊啐了口,「傘呢?」
小莉知道她要幹什麼,拿出傘來卻忍不住說了:「我要是你,就一個個的趕,趕到他們都不敢上門為止。」
幸蘊沒理會,逕自撐著傘趨上前,喚道:「展奶奶──」
「啊?是丫頭啊。」
「在下雨欸,你怎麼還出來?」幸蘊把傘下大部分的空間挪過去。
「你呢?要回家啊?」展奶奶反問道。
「我出來幫忙買點東西。」
「你那個老媽喔,早跟她說過了,別老是這樣子使喚你,等我過去一定唸唸她……」雨的滴答聲猶蓋不過老人家中氣十足的聲音。「把傘靠過去一點,瞧你都淋濕了。」
「我沒關係。」幸蘊還是盡可能的讓傘護著老人家,「展奶奶,打牌也要看時候,身體要緊啊。這種天氣你就不要出來了,要是淋了雨很容易著涼的。」
終於走到騎樓下,幸蘊抖去雨水收起傘,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展邱娥若有所思的望著眼前這個半身濕漉漉的女孩。首度有人拿「身體健康」為理由,勸阻她打牌。
「是有人要我別出來,可是愈是這樣我就偏要出來,看誰能奈何得了我。」老人家動怒在一瞬間。
好個老頑童。幸蘊笑笑說:「展奶奶,人家是關心你啊。」
「他們關心的是名聲。」老奶奶眼光充滿感情,拍著幸蘊的手背,「不像你是真的為我的健康著想。所以,他們的話我當是屁,你的話,奶奶我聽進去了。」
「真的?」
「我展邱娥什麼時候騙過人了?好啦,你趕快去換衣服,要真的感冒了,我第一個不饒的人,就是你那個老媽。」
幸蘊聞言笑了。一種受寵的感動讓她由衷道:「展奶奶,如果我是你的孫女就好了。」
「不一定要當我的孫女啊。」老奶奶笑得怪神秘的。
幸蘊不多想,帶著奶奶上頂樓,送過香煙、檳榔之後,就轉身下樓。
那夜幸蘊睡夢迷糊之間,驀地,頂樓傳來驚天動地的騷動……
幸蘊匆忙起身換裝,才走到樓梯處,她整個人馬上被震呆了。
從頂樓敞開的門縫裡,她瞧見桌椅翻倒、麻將牌四處散落……還有一個人倒臥地面,動也不動。
「警察!別動!」她的身後傳來攝魂的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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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事我負責,她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知道。」梅珍一見女兒上樓,馬上擋在警察面前,急躁的推著幸蘊,「去去,下樓去!」
「媽──」幸蘊輕喚了聲。
「我叫你下去,沒聽見嗎?」梅珍吼了。
幸蘊咬著唇瓣,含淚低頭,轉身下樓。
寧靜的夜裡只聞不遠處的救護車鳴笛,由遠而近……
由於現場查獲「抽頭」的證據,加上現場打鬥又有人受傷,屋子裡連同母親在內的十餘人,全被帶回警察局去了。
幸蘊獨自留在家裡等消息,直到天將亮之際,死寂的屋內終於傳來刺耳電話響聲。
幸蘊快速抓起話筒,「喂──」原以為是母親打來的,不料卻是派出所的警察先生,「我是,我是梅珍的女兒梅幸蘊。」
這個名字讓那頭的警察稍作停頓,隱約中幸蘊聽見一陣模糊的笑意。
現在的她沒空理會,只想探知母親的情況,「現在我媽的情形是……」
「梅珍現在羈押在分局看守所,她沒打電話回來要你去保釋嗎?」
幸蘊緊握著話筒,一個功的搖著頭,半晌才開口問:「那……交保費要多少?」
「十萬。」
幸蘊手裡的電話筒險些鬆掉。
「梅小姐、梅小姐,你還在聽嗎?」
「啊?我在……」心頭亂紛紛的幸蘊失神應答。
「你現在可不可以過來警局一趟,因為……我們想請你幫個忙。」員警說出了目的。
「喔,我馬上過去。」幸蘊聽了之後,毫不考慮的應允。
當她趕抵警局時,正好瞧見那廂怪異的情況。
一票員警正圍張桌子嘰嘰咕咕,桌面趴著的展奶奶,則旁若無人地呼呼大睡。
幸蘊一出現,滿臉疲憊的警員們馬上掉頭轉向她。
「梅小姐,你可來了,你看……這阿婆問她名字也不說,身上又沒帶證件,要通知她的家屬,她卻說家裡就剩她一個人,然後倒頭就睡。」
「對啊,她賴著不走,又不肯讓我們派人送她回家,還說叫我們乾脆把她關起來算了。」
「因為其他人做完筆錄都被保釋了,所以只好請你過來。梅小姐,你應該跟她很熟吧?」
幸蘊能體諒警員們的顧忌,展奶奶一大把歲數了,要是有啥閃失,誰都擔待不起。可……問題是,母親的「客戶資料」她所知有限。
「我曾聽說展奶奶她是我們隔壁李媽媽的遠親……」而且這一遠可到千里外了!好像是李媽媽表哥的大嫂的姑婆……
未待幸蘊嘴裡的親戚關係「連線」完畢,員警忙不迭插嘴,「那就請那位李媽媽過來一趟。」
「可是李媽媽一家人不久前去美國了。」
員警聞言沮喪的垂下肩。
幸蘊想了想,接口道:「很抱歉,我幫不上忙,我只知道她叫展邱娥,今年七十八歲,其餘的我真的不知道。」
「展邱娥?好,這就好查了。」警員掉頭走人。
幸蘊這才走近那個發出微微鼾聲的老人家。
「展奶奶、展奶奶……」
「啊?丫頭?你怎麼也……」揉揉惺忪睡眼,展奶奶醒來的第一個反應是對著警員破口大罵:「我說你們這些人是怎麼了?竟連這麼個小丫頭也不放過?」
「展奶奶,不是的,我不是被抓來的,我是來……來接你的。」幸蘊慌地按下那具暴跳如雷的身軀。
「接我?」
「是啊,我聽說你還在這兒,所以趕快過來看看。奶奶,你在這兒睡會著涼的,我送你回家好嗎?」幸蘊脫下大衣往老奶奶身上披落。
「那……你媽呢?她也回去了嗎?」展奶奶問。
提及母親,幸蘊紅了眼,啞聲答:「沒有,她在等交保。」
「那就交保啊。」
「可是……」
展奶奶瞄了眼,馬上問:「多少錢?」對著一臉迷惑的幸蘊,重複問道:「你就說說交保要多少錢嘛!」
「十萬。」
「十萬美金?」展奶奶問了句讓人噴飯的話來。
問明結果的展奶奶,有了出人意料的動作。她不但自動走出派出所,而且還是超急迫。
「丫頭,你先回奶奶那兒,奶奶有法子。」
「展奶奶,你走慢點……」幸蘊追在後頭。
就在她們踏出警局之後,一名警員興奮的衝出來嚷嚷道──
「我找到那個阿婆的家人了……呃,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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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級住宅區裡,展氏這棟豪宅格外顯眼。
紅磚圍成的莊院幅員遼闊,氣勢奪人;獨樹一格的琉璃瓦在日月迭替間閃亮不墜;雕樑畫棟的樓台亭榭間,深幽雅致、林木蔥茂,古色古香。
有句話說:富不過三代,然而對展氏來說,卻正好相反。
本來是大地主的展氏,從展偉大這一代開始轉資商場,成立台龍集團。
展偉大過世之後,由於獨子不幸早逝,龐大的產業自然落在唯一嫡孫──展煜身上。
這個年輕的富豪,開始招引不少名門淑媛的側目。
今晚,這個富豪之家,氣氛似乎格外的詭異。
凱迪拉克、朋馳、積架……一輛輛名貴轎車相繼駛入了停車場。
大廳裡出現了不尋常的「大團圓」。
最引人注目的是展偉大的唯一女兒──展秋香。
父親展偉大一過世,她順理成章獲得部分遺產之後,便資助原是在台龍擔任高層主管的丈夫於守義,另起爐灶。幾度因為商場上的競爭,而傳出與現任台龍董事長的侄子──展煜交惡。
沒想到,今日夫婦倆卻也帶著兒子於志揚出現在大廳裡。
全到齊了?
高齡八十的大舅公專心捧著特愛的瓜子猛啃;慣塗鮮紅唇膏的三姑婆噘著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而永遠嫌空調不好的展家大小姐展秋香,也不忘猛扇著那把鑲金絲扇……
女主人劉淑嫻掃視席間每張臉之後,掉頭輕聲問著身邊的管家:「英嫂,少爺人呢?」
英嫂欠身壓低嗓子,富態的臉滿是憂心,「太太放心,少爺應該不會那麼早回來,只是……太太真的不需要少爺在場嗎?」
劉淑嫻揉著兩鬢,搖了頭。「算了,還是不在的好。」省得又節外生枝。
英嫂認同的點點頭,龐大的親族裡,也只有展煜能制伏得了于氏這一家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