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的口氣,好像以為他也是什麼縱貫道或海線的一霸似的。
他裝了個怪臉,「什麼混哪裡的?你真以為我也是和他們一夥的嗎?」
「不是啦,」她連忙搖手,「我是說看你的輪廓挺深的,像是混血兒,所以才問你是『混』哪裡的。」
他鎖著眉頭,撇撇嘴角,略帶不耐的回答,「我是台灣人。」
「喔。」瞧他臉色不善,她不敢再深究下去。
歐陽祈瞄瞄手錶見時間不早,走回一旁拿起公事包,附帶說明著:「待會兒我要去上班,大概要晚上七、八點才回來,你要是肚子餓就跟外頭的人說,或是缺什麼也叫外頭的人買。」
「嗯。」
他也整理得差不多了,「冰箱裡好像有點食物,肚子餓了自己料理,除了不能出門外,在屋裡要做什麼隨便你,但是別讓你家人過來,省得麻煩。」
從小到大解釋過不下五百次,她早已有了一套標準說詞,但不知是否因昨日的變故影響,品嘉在此刻突然悲從中來,紅了眼眶,聲音也略帶哭腔,「你放心,我是孤兒,不會有人來的。」
歐陽祈心頭一緊,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我——也算是吧!」
她有些疑惑,「那個凶巴巴的老頭不是你爸嗎?」
「是,但是……」從不談及家庭,他有些彆扭,不知該從河講起,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向一個才認識不到二十四小時的女人坦白。
他父親從未正式結婚,在他印象中,也沒見過父親身邊有過女人,對於他的身世,所有人絕口不提,不過,幼年時他曾不經意在父親的抽屜中發現一張年輕女人的泛黃照片,她氣質極為高雅,一看便知是大家閨秀,驚鴻一瞥後,二十餘年都忘不了。
歐陽祈不太願意再談及這個話題,話鋒一轉,問道:「你……還有什麼沒說的?不會還有什麼更慘的事吧!」
「這倒沒有。」她聳聳肩。
再有的話,她就要去跳樓了。
「既然你沒有什麼牽掛,那就先在這兒住吧!當作是放個長假。過陣子看要怎麼樣,我們再討論討論。」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心裡已有打算,等父親那邊忘了她這號人物,他會幫她安頓好的。
「嗯。」現在的她也只能這樣了。
他看了看表,然後取出張名片給她,「有什麼事的話打電話給我,我公司離這裡不遠。」
「喔。」歐陽祈?這名字好像有點印象……
也不知是基於同情心或同理心,歐陽祈又補上一句:「就把這兒當成是自己家吧!」說完,提起公事包,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當成是自己家?
品嘉呆坐了會兒,咀嚼著這句話的意思。
燒了間小的,卻住進這間大的,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算了,不想那麼多,反正總要在這兒待上好些日子,也得認識環境。於是她起身在屋裡內內外外的走了一圈,再回到客廳鬆軟的大沙發,整個人蜷縮在上頭,抱著膝蓋,小臉靠在手臂之間。
寬敞的房子,無任何壓力的生活,就像她這麼多年來努力的目標一樣。
為什麼她反而覺得像是有朵落寞的雲遮蔽了心頭呢?
她苦澀的扯扯嘴角,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按下電視的電源開關,無意識的切換頻道,選了個平時她嫌吵的節目停下,將聲音調大,畫面中無意義的對話大聲地傳出,讓熱鬧的氣氛感染了整間屋子。
只是,為什麼心頭的那朵雲仍揮之不去?
第五章
歐陽祈開著他的跑車來到鬧區中的一座商業大樓,炫亮的陽光映在玻璃帷幕上,閃閃生光,彷彿訴說著這楝建築物的偉大與不凡。
這整棟大樓都是他歐陽家的產業,只兒警衛忙不迭地為他開了柵門,跑車隨即沒入地下停車場裡。
他在他的專屬車位上停好車,搭著只有極少數人有資格乘坐的電梯,一路往上直達三十九樓。
電梯門一開,一個戴著無框眼鏡的女人似乎早已知道他的到來,站在門口等著他。
女人推推眼鏡,臉上有著莫測高深的笑,刻意在他面前看了看腕上的表,挑著眉,「中原標準時間:兩點二十六分十七秒整。你遲到了!」
他逕自走到電梯門口正對面的超大辦公桌,一邊取出公事包中的文件,一邊說:「昨天回去看我爸。」
這一句話便足以說明一切。
「喔——」女人跟在他後面,饒富趣味的瞄了瞄他,「你爸該不會又在逼婚了吧?」
歐陽祈沒有言語,怛臉上無奈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
若是天底下男女之間真有所謂的純友誼,那麼時采顏絕對是這輩子最最瞭解他的紅顏知己。
「哈……」采顏忍不住地大笑起來,「認識你這麼多年,你跟你爸怎麼老為同樣的事在爭執啊?」
「你夠了喔!」這次,歐陽祈睨她」眼,沒好氣的說:「別五十步笑百步,你也是尊泥菩薩,令尊對你的意見似乎也是挺大的。」
采顏無所謂的笑一笑,「誰理他,反正我是一輩子不婚,他也不可能會拿槍指著我的頭逼我——」
她說的倒也實在,打從她大學畢業,踏入社會開始,打得極薄的短髮和一身俐落的套裝就已經成了她的招牌,整個社交圈誰不知道,身為歐陽祈特別助理的時采顏,是絕對不可能會臣服於任何一個男人的。
歐陽祈挑挑眉,「別把話說得太滿啊!」
沒到最後,誰知道會是怎樣的結局?
現在她說得自信又決斷,若是將來她遇上她的混世魔王,他保證會用她的不婚宣言取笑她一世。
她不以為意,「倒是你,呵呵,歐陽老大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要真惹惱了他,沒準你會在半夜被人用槍架著去拜堂。」
「喂,你怎麼愈說愈起勁?比我老爸還煩!」歐陽祈射過去一個白眼。
采顏倒也還算識趣,知道婚事是歐陽祈的死穴,再多說只怕他會翻臉,於是連忙換了個話題,「對了,富揚建設的那個投資案你決定了沒?他們老闆三天兩頭打電話來關切。還有,你打算在長欣電子捐注多少資金?」
歐陽祈坐了下來,點起一根雪茄,悠閒地吐出一口煙霧,「富揚那個案子,先緩到立委選舉過後再說;至於長欣電子,我和幾個專家算過,先拿三億七千萬就夠了,其餘的等他們年底新的研發結果出來後再說。」
采顏一面聽他說,一面在電腦上飛快地輸入一些重點,歐陽祈也虧得有她,才能在幾年內將一間小小的金融投資公司,擴展為資產上百億的集團企業。
可偏偏他老爸就是不信他這套,自顧自地去搞大他的地盤,還成天希望這唯一的兒子能回來克紹箕裘,夢想著將整個台灣的黑道整合成一個龐大的集團,說不定哪天那個美國的大導演,叫什麼法蘭西斯拉拉拉的,還會有興趣將他這個「台灣教父」的故事拍成電影。
歐陽祈想到這點,眉頭不自覺地又糾結成一團。
他並不在意別人知道他的背景,不過他老爸在黑道呼風喚雨的地位,難免會影響投資人對公司的看法。
他深吸了一口氣,腦中靈光一現,緊鎖的眉頭緩緩地舒展開來,「采顏,公司這幾年來的投資案裡,有沒有哪家公司是和社會公益有關的?」
沒頭沒腦地問了這一句,電腦螢幕後的時采顏不禁抬起頭來望著這個和她可算是青梅竹馬的上司。
「這個……在我印象中是沒有————你問這些做什麼?」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可以透過某些方式,來表達公司對社會的關注?」
采顏不解,「可是我們每年對慈善機構的捐款也高達數百萬,那些不就是了?」
「那些不一樣,那是為了節稅。」歐陽祈立即否定了她的提論,「我的想法是,我們自己成立一個基金會,用公司的名義去蓋些學校或醫院之類的。」
她已經被他搞得有些混亂了,眼前彷彿有一張張鈔票展翅而去……他怎麼突然說要玩什麼基金會了?這種東西有賺頭嗎?不管是蓋學校還是醫院,都得投資龐大的財力……
就這麼想著想著,她的眼底驀地閃過一絲精光,不對,有得賺!
現代人都生得少,對下一代的教育很捨得,若他們蓋一間號稱是全亞洲最好的學校,最好的師資、設備、教育、照顧,宣揚讓孩子從小生活在強者圈子裡,一路從幼稚園念到高中,畢業後再幫他們找位高權重之人寫寫推薦函什麼的,直接輔導申請國外名校……
但歐陽祈似乎與她的想法天差地遠,只見他思索了半晌後發表:「嗯,最好是成立一所孤兒院……」
她聽了差點跌破眼鏡,「孤兒院?!」
沒等他說完,采顏已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個一向以精打細算聞名於商界的歐陽祈,怎會無來由的大發善心,轉型為慈善企業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