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生懶洋洋地問:「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要去辦公了,還有一些文件要處理,不過您放心,要是做不完我會自動加班,絕不會跑去約會影響工作進度。」
「彌生,」他投降,耐心道。「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你別這樣,幹麼一直叫我老闆老闆?我們不是一直很好,無話不說的?」
「是。」她口氣冰冷。「過去是我太不懂分寸,往後我會注意,我會更努力工作,老闆放心。」
「你要鬧到什麼時候?!」他咆哮。
她猛地瞪住他。鬧?他說她鬧?是,她以前沒脾氣,現在她一生氣他就受不了 ?一向是誰高興就打電話,高興就嚷她陪?是誰在鬧誰?
她憤怒的眼神令他心緊,他沮喪地說:「別這樣,你過來坐下,我有話跟你說,好不好?」
彌生心悸。怎麼了?金紹棠望著她的目光好悲哀,他的神情很哀傷,他沒睡好嗎?她注意到他眼下的暗影。他沒刮鬍子嗎?她注意到那新生的鬍髭,他看來很沮喪,她又心軟了。
他將椅子拉開,拍拍椅子。「彌生,過來。」
那溫柔的口氣害她差點就掉下眼淚,她走過去坐下,猝然巨響,椅腳斷裂,彌生驚呼,紹棠伸手抓她卻來不及,她已摔倒在地。
他趕緊蹲下來,緊張地問:「怎麼了?摔到哪?」
彌生按著腳踝。「好痛……」
他要抱她,但彌生只是抓著他手臂,試著自己站起來。「我可以走。」
他罵道:「開什麼玩笑?」大手一攬,將她結結實實抱進懷裡,奔出辦公室。
「公司交給你們,我帶她去看醫生。」他拋下一句,抱著彌生走了,留下驚愕的員工們。
「怎麼回事?」謹臧納罕。「他打大姊?」
「笨!老大怎麼可能打人?」姍芭瞇起眼睛。「我覺得他們真的怪怪的。」
* * *
大利國術館,治跌打損傷的師父理著小平頭,人好壯皮膚很黑,流氓模樣。金紹棠看他幫中年男子整手肘,患者鬼哭神號得簡直像被人斷手斷腳。
他瞧得驚心動魄,趕緊拍拍身邊的彌生。「彌生,彌生?」
「嗄?」彌生打量著腫起的腳踝。
「你……真的不去醫院?你看他那麼粗魯,我們去醫院啦!」
「這家很有名,放心。」
這下換大嬸飆淚。「唉呦∼∼痛∼∼痛啊!」
「忍耐。」師父抓住她的肩膀忽地喀喀兩聲,她唉得屋頂快掀了。
金紹棠看得魂飛魄散,不行,彌生給那師父看了還得了?他抓了彌生就走。「走吧。」
「嗄?」
「喂,你沒聽他們唉那麼大聲?你不怕痛嗎?我們去看西醫吧。」
不會吧?瞧他緊張的模樣,彌生噗地笑了。「喂,你坐下,痛的是我,你那麼緊張幹麼?放心,這師父很厲害的,痛一下就好。」
「可是——」
「喬彌生!」師父嚷。
天啊,來不及了!金紹棠汗毛奮起,拽著彌生瞪住師父,還想著逃生路線。
彌生掐他手臂命令道:「還不扶我過去?」他不肯,彌生催促。「快啊!」
唉,只好將彌生扶了過去。
「坐下。」師父瞄她腳踝。「腳痛?」
「是,摔傷了。」彌生坐好,將腿擱到凳上,師父伸手檢查。
一看那巨大手掌伸向彌生纖瘦的腳踝,金紹棠即刻靠過去監督。他已經夠緊張了,外頭忽然還打起雷,轟地電閃雷劈。
看見師父扣住她腳踝,金紹棠緊張地嚷:「師父——你小心點,她腫得很厲害……」
「唔。」師父瞥他一眼,開始按壓彌生腳踝,因為疼痛,彌生不禁抽氣。
金紹棠聽了又叫道:「師父,你輕點,輕點啊!」
「嗟!」師父瞠目。「我在看病還是你在看?」
彌生瞪著紹棠。「噓,你閉嘴。」
師父鬆手。「我知道了。」他深吸口氣,手指交握,喀喀喀的。
金紹棠好不驚恐。「怎樣,她嚴重嗎?」
「扭到啦,我現在幫她『喬』回去。」
「那拜託師父了。」彌生道。
看師父抓住彌生小腿,金紹棠忙問:「喬?怎麼喬?」
師父懶得搭理,他運氣,握住腳踝,彌生閉眼,然後他「喝!」地一聲。
「等等——」紹棠大叫,他這一叫,害師父即時收手。
師父眼眸噴火。「又怎麼了?」
彌生翻白眼,他是來攪局的嗎?再這樣鬧下去,她會痛更久ㄟ。
金紹棠尷尬。「師父……她很瘦,你不要太用力……」他怕彌生捱疼。彌生看老師父一臉快崩潰的模樣,忍不住努力憋笑。
師父索性耐住性子跟金紹棠解釋。「她只是扭到,不會怎樣啦!我把她再扭回去,喬一喬就好了。拜託你不要緊張,你這樣會影響我,你想讓她更痛啊?」
「喔,好吧,那你請吧。」他住嘴了。
「你不要再說話了。」彌生警告。「一下就好,別緊張。」
「喔。」他比了OK的手勢,但表情還是很緊張。
彌生搖頭失笑,太荒謬。她是病人,竟還要分神安慰他?
師父再次握住彌生腳踝。雷聲轟轟,老國術館青光閃閃,金紹棠覺得心臟快進出胸口。
「你忍忍。」老師父說,彌生抿嘴閉眼,聽師父喝一聲。
「師父——」金紹棠又叫。
彌生睜眼瞧,天啊,她快暈了,不只她快暈,老師父也快崩潰了。
老師父臉色鐵青,雙手握著彌生腳踝,金紹棠雙手卻抓著他的手臂,他喝斥。「你不要抓我的手!」老師父像熊般發威了,吼得金紹棠臉一陣青一陣白的。
「呃……對不起……」金紹棠鬆手,連忙道歉。「我看你好像很用力,她會很痛吧?你輕一點好嗎?」
「我根本還沒出力!」師父吼。「你一直打斷我,我怎麼幫她?」
噗!彌生笑了,老師父也笑了,旁觀的人都笑了。
金紹棠很尷尬,面紅耳赤,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喂,」彌生拉他袖子。「去外邊等我。」
金紹棠擔心地問:「你不怕?」她膽子啥做的?
師父呵呵笑,決定改變策略,他抓住彌生的腳踝,眼睛卻瞪著金紹棠。
「小伙子啊,你在哪工作?」
「嗄?」
「我問你在哪工作?」
「喔,我做造型的——」
「喀」的一聲,彌生縮肩,紹棠摟住她叫。「怎麼了、怎麼了?」
「好了。」師父鬆手。「扶她去那邊包藥。」
彌生皺著眉,一聲也沒吭。
金紹棠蹲下來瞧。「怎樣,很痛吧?」他用袖子幫她擦去冶汗,他專注著幫她擦汗,也不顧等候就診的病患,也不理師父不耐煩的眼色,彌生好尷尬。
「我們走吧。」她注意到大家的眼光,天啊,真丟臉。
「等等。」幫她將汗揩淨,將她的手拉到自己頸上,然後把她整個人架到自己身上,打橫抱起她。
「我可以走啦……」彌生聽見後邊的竊笑聲。「你快放我下來!」腳扭到而已,他也太誇張了。
「別亂動。」他將彌生抱在懷裡,堅持抱過去敷藥。
彌生臉紅,臉貼在他襯衫前,嗅聞他的味道。彌生心慌意亂,覺得好熱,心底溫暖。
他將她輕輕放到椅上,負責包紮的中年男助理忍不住嘀咕。「骨折都沒你那麼誇張。」他將藥布敷上彌生腳踝,剪了繃帶,草草率率纏了。
天啊,真醜!他命令:「你纏好看一點。」
此話一出,立刻遭來大白眼。
彌生捏他手臂要他閉嘴,男助理懶得搭理,把彌生的腳踝纏得像黏著個大饅頭。
* * *
走出國術館,大雨滂沱,天色灰暗。沒有傘,他們只好先到國術館旁的小餐廳避雨。服務生過來,金紹棠點拿鐵,彌生要了義式咖啡。
咖啡送上,金紹棠啜一口,彌生一看他皺眉便笑了。
他嘀咕。「還是你幫我買的好喝,你都上哪買的?」
「Espresso二分之一,不加奶泡,牛奶三分之一,糖減半。」
「嗄?」
「你的口味,我平時買給你的口味。」她笑望他,忽然暗了眸色,望向窗外,看雨擊打長街,看行人紛紛走避。「以後你這麼說,就能喝到同樣的拿鐵。」
「喔。」他想了想。「你怎麼知道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彌生微笑,她低頭回憶道:「第一次幫你買拿鐵,你喝了說『要是別那麼甜就好了』,後來就幫你將糖減半,有次又聽你說『要是咖啡淡一點會更順口』,於是又把Espresso減了,沒想到你又說『不要奶泡就更好了』,後來,那就是你天天喝的口味,你記住了。」往後,她不再記這些事了,她要更愛自己。
金紹棠沈默,好一會兒後感慨道:「原來如此。」
餐廳裡的音樂,外邊急遽的雨聲,混雜成模糊的聲響,金紹棠覺得他心底也下著一場大雨,這幾日都像困在暴雨裡,模模糊糊弄不清狀況,現在他逐漸明白了,明白為什麼自己這樣惶恐焦急,可是……
他瞄了眼彌生握著的咖啡。「那是……義式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