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著裝完畢,回到了客廳。
「爸,我看這樣好了,衣服我來寄給文賢,不用麻煩您了。」
「才不用麻煩你了。」何月亭站了起來說話。「哥哥是叫我們寄的,你插什麼手?」語氣是非常的不友善。
「月亭!」何父大聲斥責女兒。
「對不起,我是不該插手,那我帶你們進去吧。」譚郁嫻指了指臥室。
「月亭,你跟你大嫂進去收拾吧,能夠帶幾件就多帶幾件。我坐在這裡等。」
提起行李袋,何月亭跟著譚郁嫻進去臥室。
譚郁嫻幾乎是打開一格又一格的衣物櫃,最後才找到何文賢夏季的衣服,而找到了衣服,卻又找不到褲子,幾番折騰下,才在另外一個吊衣櫃的底層翻了出來。
在一旁等著的何月亭,臉色早就鐵青了。
她一語不發的衝上去,一把抓起了衣服,然後一把再一把,死命的往那個其實負荷不了這麼多容量的袋子裡塞,像是想把所有她老哥的衣服全部一次帶走似的。
「塞不下了,別逞強了,我還有別的行李袋可以先借給你,要不要?」看著她的舉動,譚郁嫻懶懶地往床沿一坐。她很明白她在氣什麼,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生氣,老公的什麼衣服放在哪裡,她完全沒概念,另外像是襪子、領帶,她也全沒個譜,這麼糟糕的老婆,不被「罷免」還真奇怪呢。
原本跪在地上背對著她的何月亭,突然站了起來,直衝到她面前,答非所問的對她吼道:「那個李安裕是有老婆的,你知不知道?!」
譚郁嫻的身子顫了一下,她這才明瞭,「李安裕」這三個字將會是她一輩子的污點,儘管他們已經結束,儘管她也想遺忘,可是就是洗不掉,那三個字烙了印似的會跟著她一輩子。
「知道又怎麼樣?我跟他沒有關係。」力持鎮定,她從容地回答了何月亭的話。
「見鬼!我才不相信。要是真的沒有關係,你和哥是怎麼回事?」
「我們只是有點意見不合,鬧鬧彆扭罷了。」
「才怪!我根本不相信只是這麼簡單。我問過哥,雖然他說沒什麼,可是我一提到『李安裕』三個字,他就突然變得沉默了,接下來的反應也很敷衍。我就知道,你們之間一定有問題!」
譚郁嫻抬眸迎視著她。「其實在火鍋店那一次你不也看到了嗎?我不懂,以你的個性,為什麼沒有當場質問我,甚至還這麼快離開,遠遠的和我道別?」
「我是在給你留餘地啊!我怕我會當場發飆,那你就太難堪了!」
「可是後來你還是告訴你哥了。」
「那不同。以女人的立場,我從來不認為逢場作戲是男人的權利,而女人就不行,何況……一個美麗的女人嫁給一個平凡的男人,再和一個自己條件相當的男人外遇,這也算是情有可原的。只不過……你不是別人,你是我大嫂,今天要是你是我的朋友,我都可以諒解你,可是今天你是我大嫂,我就不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聞不問的,你懂嗎?」
譚郁嫻當然明白,人心都是自私的。就像有人口口聲聲說不歧視同性戀,可他們的子女就不能是同性戀的道理一樣。文賢和他的妹妹感情深厚,也曾經相依為命了幾年,她「護哥心切」的態度,自然是合情又合理的。
「要是你真做了對不起我哥的事情,我是不會原諒你,不會放過你的……」
何月亭狠絕指控的聲音,不住的迴盪在譚郁嫻的耳邊,她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連反應也不會了……
「月亭!」何父突然出現在門口,對女兒喊道。
「爸。」何月亭嚇了一跳。
「衣服收好了沒?」
她低頭看了地上那個快爆開的行李袋一眼,走過去,將多餘的衣服拉了出來,勉強的將拉鏈給拉上,提了起來,對父親說道:「好了。」
「那你先帶回去吧,我還有話……對你大嫂說。」
譚郁嫻一怔,有點意外聽到他這麼說。
「喔,那我先回去了。」何月亭也沒有多問什麼,提了行李袋就走出臥房,跟著走出了大門。
譚郁嫻站了起來,忐忑不安地走到何父面前。
「我們去陽台吧,空氣好。」何父說道。
於是,兩人移駕至陽台。
何父手插口袋,一雙厲眼遠眺外頭的景色,譚郁嫻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心情是五味雜陳的。
她有點怕她這個公公,外型粗俗、面目駭人不說,年輕喪妻的他,還曾因竊盜、傷人而入獄幾年。無形中,她對他始終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未久,何父突然開口說道:
「文賢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很乖的孩子,從來不曾做忤逆我的事,只有一次,他幾乎是跟我大吵了起來。」他轉頭看著她,問道:「你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她搖頭。文賢很少提他和他父親之間的事。
「你們婚後要搬出去的事。」
她一臉的疑惑。在她的認知裡,這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而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不是嗎?
「以我做父親的立場而言,我當然是希望我的兒子媳婦能和我住在一起,尤其他還是獨子,而我是沒老伴的孤單老人,渴求一個熱熱鬧鬧、三代同堂的家庭,並不過分是吧?」他看了她一眼,歎口氣續道:「可是沒有想到我這一向孝順我的兒子,竟然會在這個事情上和我起了衝突。他執意要搬出去住,我問他,是他的意思還是老婆的意思,他說是他自己的意思,和老婆無關。」
原來何文賢曾為了這個事情和他父親鬧翻,譚郁嫻現在才知道。當初何文賢因為結婚而找新房子,她沒有多想,只覺得婚後搬出來是一件非常順理成章的事情,他也沒有提到和父親的爭執,自己更是神經大條的沒有想過他是獨子,一向孝順的他為何會搬出來?也許是在潛意識裡覺得,母親還不是一個人那樣過,他父親當然也可以,完全忽略了嫁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兒子卻不是啊!
「後來我想想也好,我們那個家又不大,縱使月亭將來嫁出去了,也仍是嫌小,更遑論你們將來還會有小孩了。所以,最後我還是妥協了,讓你們搬出來住。」
「爸,對不起……」她的對不起包含了太多無以名狀的因素,她心裡很清楚,縱使何文賢沒有主動搬出去住,她也會要求的。
「你不用對不起,其實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文賢的錯,他只是太愛你、太在乎你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你著想,也就顧不得其它了。他知道你不會願意和夫家的人住,而你又不懂侍奉公公、整理家務,加上他又一整年長期待在上海,他怕你和我們處不來,種種問題加起來,他當然不願意和我們住在一起了。他不是不孝順,他只是替你想的永遠比較多,相形之下,我這個養了他三十年的父親,也就顯得不重要了。」話落,他還自嘲的笑了笑,神情卻不見絲毫的落寞,反倒是輕鬆愉快的。
譚郁嫻開始明白了他對她提這件事的用意。他是在告訴她,何文賢凡事都是為她想,他是這麼的在乎她、視她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剎那之間,她終於知道她為什麼會愛上他,甚至嫁給了他!她找到當初愛上他是怎樣的心情了。
不就是因為他對她所做的一切嗎?那麼的一心一意、那麼的細心呵護、那麼的無怨無悔,她怎麼會這麼殘忍的全數忘了呢?她該記在心裡一輩子的才是!
「其實,老實說,一開始我是不太喜歡你的。」何父突然又轉了個話題。
「啊?為什麼?」她非常錯愕,想不到她的公公會這麼直接對她說。
「因為你……太漂亮、太好了,我怕你……會傷害我兒子。」
「我不懂。」她搖搖頭,覺得他的說法有點矛盾。
「你不懂?說明白一點吧,你和我兒子,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你們的條件相差太懸殊了,我害怕終有一天……你會嫌棄他,以致於離開他,我沒有把握你會愛我的兒子一輩子,真的沒有……我寧可他娶個平凡一點的老婆,也好過他將來受到椎心之痛,我這樣的心情,你懂了嗎?」
懂了,當然懂了,怎麼會不懂?父親畢竟是瞭解兒子的,早就預言了他可能會受到傷害,而遺憾的是,這傷害的確是造成了。譚郁嫻面對這個摯愛兒子的父親,心裡有說不出的抱歉。
「剛開始,我以為你們不會在一起很久,沒想到我看走了眼,你們最後甚至還要結婚,所以我才相信你有可能會愛我兒子一輩子。而且他工作了多年,也終於升任一個部門的副理了,我也更放寬心,他起碼還有這一個條件可以配得上你了……」
「不,他從來就不會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他才對,是我……」她終於願意在他人面前承認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