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湘玉抬起頭輕點了點,隨即遲疑地向後張望了一下,道:「泊懷呢?」
「喔,他正和主治大夫討論泊因的病情。」
紀湘玉遲疑了一下後又點了點頭,恢復了先前的姿勢。
「泊欣,我看媽也累了,不如你先陪媽回去休息,這裡有我和天敏就夠了。」
「不用了,我不累,我要留在這兒。」紀湘玉頭抬也未抬地否決了女兒的提議。
「那……好吧!」見母親堅持,秦泊莉也不再說些什麼。她轉向夫婿,給了他一個示意的眼神。「天敏,麻煩你先留在這兒陪媽,我和泊欣到樓下替媽買瓶礦泉水。」接著,她轉向妹妹,以眼神傳達了一起離開的訊息。
秦泊欣會意地點了點頭。
出了恢復室後,秦泊因立即被送到了加護病房觀察。由於麻醉劑未退的關係,直到當晚,他才醒了過來。
「泊因,怎麼樣了?」
一睜開眼,圍繞在身旁家人關懷的眼神讓秦泊因頓時有些茫然。
「你們……」他看了看母親,看了看家人,再看了看矗立在身旁、一堆莫名其妙的醫療儀器,一時之間,他納悶地皺了下眉頭。「這是哪裡?」
「這裡是醫院,你出了車禍。」紀湘玉柔聲道。雖然之前,母子之間才吵了場決裂的大架,但,天下父母心,親子之間哪裡又能有什麼隔夜仇呢?
只見,秦泊因的神情是更深一層的茫然。
「我出了車禍?」他重覆了母親的話尾後,渾沌不清的思緒也開始運作,慢慢地飄回之前他奔出家門後來到楊家麵館的點點滴滴,一時,心痛讓他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卻不料,這個動作牽動到手術後的傷口,劇痛讓他忍不住**出聲。
「怎麼了?傷口很痛嗎?要不要請醫生來看一下?」紀湘玉回過頭,示意地看了下身後的家人。
「我去找醫生來。」趙天敏自告奮勇。
「不用了!」秦泊因虛弱地阻止了他。「你們都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說完,他閉上了眼睛將頭偏到另一邊。他落寞的模樣,看在秦家姐妹眼裡,著實不忍,但礙於母親在場,她們也只能將不忍放在心中,化成無言的同情。
然,紀湘玉卻對他這種不爭氣的神情感到生氣,但,她知道此時此刻並不是發作的好時機,是以,她壓下了胸中的不快,順應地道:
「那……好吧!泊因,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把身體養好最要緊。」
秦泊因沒有理她,緊閉著眼,動也不動。
見狀,紀湘玉有些尷尬地微怒,她起身道:「我們走吧!讓泊因好好休息。」說完,她負氣地離開了病床。
「二哥,你好好養傷,有什麼需要的話,我們就在外面。」臨走前,秦泊欣關懷地丟下一句話。
秦家人魚貫地離開,不一會兒,只留下了站在最遠處、始終未開口的秦泊懷。
他慢慢地踱到了秦泊因身旁,以一種悲哀的神情望著他道:
「想不到我們兄弟倆都逃不過命運的捉弄。」他歎了一聲。「泊欣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他的歎息讓秦泊因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只不過,看著秦泊懷的眼神仍是空洞而無神的。
「我瞭解你心中那種苦與痛,也佩服你有那種積極爭取的勇氣。」秦泊懷再道。「如果當初,我擁有如你一般的勇氣與堅持,或許今天,我就不用過著這種行屍走肉的生活,把自己弄得如此地糟。」
他的話語讓秦泊因空洞的眼神動容地閃了一下。
「大哥……」同病相憐的痛——他瞭解。
秦泊懷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再猶疑……」說到這兒,他有些激動地看著秦泊因道:「泊因,機會只有一次,一旦失去就沒有了,你知不知道……」
失去的悔恨——他知道,但,天知道他就是太害怕失去,才會不惜一切與母親決裂、與家庭抗爭。
床上的秦泊因再次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大哥的痛,痛在當初沒有積極去爭取;而他呢?可悲的是自己在已爭得頭破血流、沒有退路之際,對方竟然還對自己的真心遲疑。
這種痛——猶重了千萬倍啊!
走出了加護病房的秦泊懷神情是木然的。他的眼神似乎飄到了遠方,連見到聚集在門外的家人也都視若無睹地走了過去。
「泊懷,你真的這麼恨我嗎?連句話都不願跟我說……」紀湘玉忍不住叫住了他。
秦泊懷被動地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過頭。
「泊懷,就算我做錯了什麼,我始終是你媽啊!更何況我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愛你們……」她企圖以親情喚回失去已久的兒子。
秦泊懷靜靜許久,一會兒後,才神情痛苦地回過身道:
「媽,你有三個愛你的好兒子,為什麼偏偏要一個個毀了他們?你口口聲聲的愛已經毀了一個,希望你不要再毀掉第二個。」說完,他慢慢地轉過身就要離開。
「到現在你還恨我拆散你和楊東箏?」紀湘玉仍不放棄地道。
秦泊懷移動的腳步略停了停,深吸了口氣後,他平靜地回答:
「無所謂恨不恨了,現在的我只是一個背負著你帶給我的錯誤的活動軀殼而已,恨不恨已經不重要了。」這一次,他頎長的背影毫不留戀地消失在長廊盡頭。
紀湘玉仍木然地站在原地。一會兒後,委屈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泊莉,你說,媽到底做錯了什麼?」
望著哭泣的母親,秦泊莉雖心痛卻無言以對。她望了同樣無言的夫婿及妹妹一眼,最後,無奈地垂下了眼簾。
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什麼呢?什麼叫是,什麼又叫非,她已經分不清楚了。一邊是母親,一邊是手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可以拯救這個已瀕臨四分五裂的家……
第9章(1)
秦泊懷動用了一切人事上的關係,讓秦泊因受到最好的醫療照顧。兩天後,復原狀況良好的秦泊因被移到了單人頭等病房。
在這期間,楊南筠曾不只一次地來到醫院想探視秦泊因,但由於加護病房探視時間的規定,以及屢次遭到紀湘玉惡意的阻攔之下,始終沒能見到他。
秦泊因的傷勢雖已在控制中,然,他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消沉默然。
身體上的傷痛,是可以借助現代醫藥資源來復原,但,心頭的痛卻非點滴與針筒可以治癒得了的。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這一點,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泊因,來!喝點雞湯,這是媽特地要瑪麗亞燉來讓你補身體的。」紀湘玉手拿了一隻保溫瓶,與秦泊欣一前一後進了病房。
但,相對於母親的熱忱,半躺在床上的秦泊因卻只是轉動了一下眼珠。
「來,趁熱吃!」紀湘玉慇勤地打開了保溫瓶,倒了碗雞湯推到他面前。
「我不餓,沒胃口。」他沒有什麼反應地道。
「沒胃口也得吃!醫生說你失血過多,需要吃一點營養的東西。」紀湘玉不理會他的拒絕,強行用湯匙舀了湯,送到他的嘴邊。
然,這個動作卻讓秦泊因嫌惡地緊皺起眉頭,「我說過沒有胃口,難道連這種事你也要強迫嗎?」說完,他將臉偏到一邊。
一番好意卻遭受這種冷嘲熱諷,紀湘玉極力忍住自己的脾氣,強顏歡笑地勸道:「多少吃一點,對傷口有幫助。」
秦泊因回應她的仍是一臉的漠然。
見狀,脾氣強硬的紀湘玉重重地將碗摔到了床旁的小桌子上,尖聲地道:「我紀湘玉是上輩子欠你們的,是不是?要讓你們秦家的男人一個個來糟蹋我,傷我的心?」
湯碗因她的力道而打翻,湯汁迅速地漫了開來,秦泊欣立即奔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抽著面紙阻止湯水的溢流。
母親自憐的話語讓床上的秦泊因口唇略掀了掀。這一剎那,他真的很想說些道歉的話,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其實,他並不是故意要令母親如此難堪,只是……他只要一見到母親,就會想起曾經歷的那一場痛。
見自己一時的氣憤讓女兒忙碌地收拾半天,紀湘玉的氣頓時消弭了許多。她坐到了床旁,低聲地道:
「傻孩子,為什麼你還如此執迷不悟?楊家人差點害得你連命都沒了,你還要繼續傻下去嗎?」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再道:「乖,聽媽的話,好好把傷養好,出院後一切重新開始,如果你對世心不滿意,媽還可以幫你介紹別的……」
「媽——」秦泊因不耐地打斷了她。「你認為放出去的感情可以這麼輕易就收回來嗎?如果感情這兩個字是如此易放易收,為什麼到如今你還那麼恨爸,都已經過了十幾年了,不是嗎?為什麼你仍無法釋懷?」
他尖銳的話語讓紀湘玉震動了一下。「我……我的情況怎麼能和你們相提並論。」她不自在地迴避了他的眼神。「為什麼不能?」他緊盯著母親。「只要你對爸還有愛,那基本上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