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孫約麒,嗯,正是這種感覺。
問了,反正也得不到答案,索性就什麼也別問,大家也省去一場沉默又尷尬的對談。
彩瑤再次抬起手看看腕表,距離站牌上寫的時間,已經過了十五分鐘了,可是還不見路上有半輛客運車的蹤影。
難不成,自己是在等一輛永遠都不會到站的公車不成?
早知道會這樣,也許當初自己就不要太依賴孫約麒,早早去學開車,考一張駕照,現在就不必癡等這輛「天曉得」何時才會到站的公車了。
平常的這個時間,自己大概正在工作室內,為今天一整日的工作行程做好事先必要的準備工作吧?
整理底片、清潔相機鏡頭、調整相機,這些是她堅持不假他人之手的事。至於攝影場景的架設、燈光、反光板的安排,以前這都是頭號助理孫約麒的工作。而自從孫約麒棄職逃跑後,她就接連讓其餘助理幫忙,可他們每個人都被她罵得狗血淋頭,嫌棄到不行。
別看普通時候的她很好相處,一提到工作,她可是六親不認的魔鬼老闆。不行的東西就是不行,她絕不會說半句模稜兩可、讓對方好過或是安慰人的話語。為了追求更完美的作品,把手下罵到痛哭流涕,她也可以眉頭皺都不皺一下的。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不到三天,全體助理都豎起白旗。他們反過頭來異口同聲地威脅她:再不把孫約麒找回來,誰都沒辦法再幹下去了!大夥兒要進行集體罷工,抗議彩瑤工作時「不把人當人看」的行徑!
人家說「眾口鑠金」,她一張嘴巴,哪敵得過工作室內的七、八張嘴?就算道理上明明講不通,但眼前她也是騎虎難下,不得不按照大家的要求去做。
再者……她自己也覺得這年頭擁有像孫約麒這樣閉著嘴巴埋頭猛做事、不論怎麼罵也不會跟老闆造反、一心一意只想去滿足她的高標準需求的好攝影助理,和擁有金山、銀山一樣貴重無比。她也不願意失去他,畢竟,誰知道想再找到下一個孫約麒,要等到民國幾年?
所以,她此時可是身懷著全體「彩影」攝影工作室夥伴們的莫大期望,千里迢迢地跑來這個南投的鄉野小鎮,想要把孫約麒這尊「救人救世的千手觀音」再請回去。
想到出發前大家那種「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壓迫目光,彩瑤就不由得從心底發出深深的歎息。
那些傢伙……也不想想,孫約麒可是個連聲招呼都沒有打,突然間就丟下工作不管,跑回家去、一點責任都不負的落跑助理耶!
按照道理,我這個老闆還想向他索取這段日子害我損失寶貴工作的賠償金呢!
居然說什麼:「他一定是再也受不了彩瑤姊的無理虐待了!」、「彩瑤姊得負起最大的責任,把他找回來!」、「就算使用美色也沒關係,妳色誘他,再要他負起責任,務必得把他再帶回工作室來!」……
七嘴八舌地說了一堆這些沒天良的話,實在教人聽不下去。
拜託!我哪一點虐待他了?我承認我工作時是欺人太甚、嘴巴狠毒,但那也只是局限於工作的時候啊!私底下,我哪次對人惡言相向了?況且……要我去色誘他?我耶!我上上下下,哪根骨頭像是有誘惑人的本錢了?叫我向人撒嬌、拋媚眼,還不如叫我去跳火圈算了!
說話的人,只需動動嘴巴,也不替必須實行的她考慮一下這件事做起來的難易度。倘若她那麼擅長於「拐人」,到今天還會是小姑獨處、孤家寡人嗎?嘖!
就在彩瑤不滿地嘟起嘴巴時,噗嚕嚕的吵雜引擎聲在蟲鳴鳥叫的道路彼端響起,一輛姍姍來遲、十分老舊、排放一陣陣黑煙的烏賊客運車總算現身了。彩瑤立刻捉起她愛用了十年的帆布背包,從椅子上站起身,拚命地揮舞著雙手。
慢吞吞的,車子穩穩地停靠在站前,車門嘎吱地敞開。
「請問一下,這輛車有沒有到○○村?」對著車上穿著很「草根味」的駕駛阿伯,彩瑤拉開嗓門問道。
「○○村?有哇,妳外地來的喔?去那裡要找誰?」
「那邊有一戶姓孫的人家嗎?」
「孫?噢噢,妳是說那個『山頭孫』啊!厚,那妳搭到○○派出所比較近,大概走四十多分鐘就可以了,不然從○○村那邊的話,再走到他們家可能要一個小時。」
四十分鐘?一、一個小時彩瑤瞪大了眼睛。到底孫約麒的老家,是在怎樣的深山野嶺裡面?青青菜菜、隨隨便便走個路都要花那麼久的時間?嚇死人了!
她該不會是跑錯地方了吧?
☆☆☆☆☆☆☆☆☆☆ ☆☆☆☆☆☆☆☆☆☆
在跳動、左搖右晃的不安定車身裡受盡顛簸之苦半個鐘頭後,彩瑤終於從冷氣故障的悶熱客運中脫身。
「小姐,俺跟妳講的,妳有沒有記住啊?看到那棟紅紅圍牆的房子沒有?那個就是派出所啦!再從它旁邊的那條路走進去,一路上有很多岔路,妳都不要彎進去喔!一定要看到我說的那棵百年老榕樹才可以向右轉。啊妳如果實在找不到,隨便在路上找個人,問他『山頭孫』的家怎麼走,大家都知道啦!甭擔心!」
「好,謝謝你,阿伯。再見!」她揮揮手,目送客運車緩緩離開。
由於車上沒有幾個乘客,駕駛阿伯很自然地和彩瑤聊起天來,所以彩瑤也從阿伯的口中得知了許多有關「孫家」的事。
最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是,孫約麒的家族在地方上,竟是無人不知的「傳奇」世家。不提別的,單是「山頭孫」的暱稱由來,便讓彩瑤相當訝異。「山頭」兩字是指孫家擁有鄰近好幾甲地的山頭,是這附近數一數二的大地主,因為放眼望去這個山頭是孫家的、那個山頭也是孫家的,所以大家就叫他們「山頭孫」了。
拜自己所從事的工作之賜,彩瑤是見過不少都市新貴、有錢人家出身的「大少爺」、「大小姐」們。她知道不是每個家大業大的人,都會擺出一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模樣,態度誠懇、待人平實的也是有,可是那些人身上,多半還是會流露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尤其是家財萬貫、養尊處優型的,那種不染俗世(事)的模樣,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可是她真的沒發現,原來孫約麒出生自土財主家,是個不折不扣、一輩子不需工作也不愁吃穿的大少爺!
據說孫家的資產,不止於這幾座山頭。過去他們的土地都是在南部都市一帶,後來大部分出售給別人蓋大樓,獲得的龐大利益就轉為購買這些山頭,而少部分沒出售、僅供出租的大樓,獲得的租金也相當可觀。
背起她的帆布包,彩瑤看著遙遙無盡頭的山間小路。要不是人已經走到這邊了,她真想掉個頭回台北去算了。
本來她還抱著「不妨一試」的心態,想來說服孫約麒回台北的,可是聽完阿伯的一番話後,心中的那點希望就像風中的燭火般,微渺得像是隨時都要消失。萬一對富家大少孫約麒來說,在「彩影」工作不過是閒暇無聊找件事來玩玩的娛樂,那麼玩了三年他也膩了,所以棄職逃跑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該怎麼辦?
不,事已至此,好歹我也要臭罵他一頓才甘心!
彩瑤嘟起嘴,忿忿地走在悠閒的鄉下稻田小徑間。越想不是越教人火大嗎?想不到他竟是這種人!
她不管他家有多少財產、他想做什麼事來娛樂自己,或者對他而言,在「彩影」工作是不是只用來打發時間,可是一旦接下了一份工作,無論是以什麼心態面對這份工作的,都該對這份工作抱持一定的尊重與責任感吧?即使不需這份薪水,也不能說走就走,給其它人帶來莫大的負擔啊!金錢損失事小,時間、生命的浪費可是用錢也換不回來的!
現在賭上這口氣,她也一定會走到孫家,找上門去痛罵他!
☆☆☆☆☆☆☆☆☆☆ ☆☆☆☆☆☆☆☆☆☆
二十多分鐘後,彩瑤看到那棵老態龍鍾、盤根錯節的百年老榕樹時,真是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她衝到大樹下,一屁股坐在那張不知名的好心人所擺放的長椅上,迫不及待地揉著酸疼的小腿肚,呼地吐了口長氣。
照阿伯的說法,再往這條右手邊的路進去後,就是屬於私人的道路,也是孫家的地盤了。彩瑤張望著彼端逐漸往上攀升,漸漸沒入彎曲的山坡小路,猜測自己要去的地方,應該是在這座小山頭的更裡面,不由得頭暈眼花。
可恨自己沒有天天按時去健身房鍛煉一下體力,如今這雙腳,才走了沒多久就發出哀嚎,真是太不中用了,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