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才是狗嘴啊?」趙佳築啼笑皆非地瞪她。「妳有時候是否存心要讓人發怒?為什麼要這麼做?怕我不生氣,會對妳想入非非、企圖非禮不成?」
「我、我才沒有……」一驚,心跳撲通、撲通、撲通。
「妳緊張得舌頭都打結了,還說沒有?」
他調侃人的表情真是有夠惡劣的!哼地,梓旻嘟起嘴,強行壓住快從喉嚨口跳出來的心臟,嘴硬地回道:「我是不像你那麼懂得什麼打情罵俏,拜託你別拿我當練習用的木頭人,我怕死了,行嗎?」
「越這麼說,越會勾起男人的戲弄心。可是像妳這樣裝得天真無邪也不賴,有些單純的傢伙就吃這一套。」
梓旻見他越講越離譜,索性轉身背對他。
「生氣啦?」
「鬼才跟你這種人生氣。氣死我的細胞,你就會高興了,我才不幹那種傻事。為了不讓你再逗著我玩,我不可以看著牆壁說話啊?」
趙佳築輕哼著。「放心吧,像妳這麼容易生氣的小鬼,牙都還沒長齊,我不會對妳怎麼樣的。」
聞言,梓旻氣得回頭一瞪。
佳築揚眉。「現在還要嘴硬說自己沒生氣嗎?」
可惡!梓旻真不甘心,有沒有什麼好法子,可以治治這囂張的傢伙?
當她還在絞盡腦汁的時候,他忽然憑空冒出一句。「對不起。」
「啊?」梓旻愣住。
「錯把妳當成記者,那時候對妳是粗魯了點。」趙佳築扯扯唇說:「這樣不能讓妳消氣的話,我願意讓妳揍一拳。」
他不提,她差點都忘記了。怒氣馬上飛走,她笑嘻嘻地問:「我若說一拳不夠呢?」
「瞧妳得意的尾巴都翹起來了。大小姐,別想討價還價,看我這挺直的鼻子也知道,可是從沒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打我的臉呢!」
分別在左右手心上呵了口氣,摩拳擦掌著,梓旻高高地揚起拳頭說:「那我要打過去嘍!」
「妳……」瞇起一眼,趙佳築蹙蹙眉。「在這種狀況下,普通人都會客氣地說『沒關係,我原諒你一次』的,不是嗎?妳當真啊?」
「要打、要打,絕對要打!人家都自願讓我揍了,這種機會不可多得,我幹麼放著有氣不出,卻忍到自己得內傷?啊!你不要跑喔,在這電梯裡頭,你可是無處可逃的!」
「隨便使用暴力會教壞青少年的。」他一邊後縮,回道。
「那你不會打馬賽克啊!」
用力轉動著手臂,活像是漫畫中的火輪轉般,梓旻宣稱著:「我要打嘍!」
嗶∼∼
請等待數秒。
……
……
趙佳築摸著臉頰,嘖嘖地說:「妳、妳哪來這麼大的力氣?我剛剛真不該好心幫妳敲門的,有妳這種力氣,什麼門都禁不起連番摧殘,最後一定會被妳打破、打倒的。」
懶得理會他在嘟囔什麼,神清氣爽的梓旻,暢快地伸伸懶腰。「哈啊,幾天來的悶氣,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真是多謝你了,趙大委員。」
「妳該不是在借題發揮吧?連同其它人的怒火,也一併算到我頭上了?」臉頰有些紅痕,幸虧還不損及顏面骨架的酷男,幽幽地問。
「呵呵,別在意那麼多嘛!」
「現實的小丫頭,終於肯眉開眼笑了,是吧?」
「因為最近真的很悶啊!就像我剛剛說的,我的書出了問題,大概有些人會以為反正受罰的也不是我,我稿酬照拿、有書照出,我不會受影響。但,根本不是這樣的。我在為自己的書討得一個公道之前,根本無法繼續寫下去。不要說什麼分級辦法會不會影響我的創作自由了,這樣下去它根本就剝奪了我的創作生命。」
趙佳築伸出了一手,梓旻訝異地張大眼,他卻拍拍她的頭頂髮梢說:「不必激動,我會在這邊聽妳訴苦的。難過的事,說出來給別人聽,也會少了二分之一的難過吧?」
紅了紅臉,梓旻沒有拒絕這善意的舉動。
他掌心的溫度,比小哥的還熱。
自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在梓旻的認知中,天底下再沒有比小哥更好的男人了──現在這個想法也沒變。拿趙佳築和小哥比起來,就連一根手指都比不……唔,看在他剛剛讓自己打了一拳的分上,那就給他調高一點點,姑且說他能攀上小哥的腳跟好了。
不禁笑起自己真是太愛往臉上貼金。人家是趙大委員,又豈會在乎她這個路邊小野草要把他當「大好人」或是「大爛人」呢?
「怎麼不往下說了呢?」
梓旻搖搖頭。「我很高興,有人願意聽我說。如果那些坐在辦公室裡的官員們,也願意聽聽我們心聲的話,我會更高興。我不是想反抗制度,但是當制度發生了問題,當它讓我在寫作時,還要擔心自己會不會成了無知中陷人入罪的工具時,你還要我怎麼繼續創作呢?」
本以為自己活在一個能自由書寫、自由幻想的天地,不料卻一夕之間風雲變色,那種打從背脊開始冰冷的感受,誰能懂得呢?
寫東西的時候,是沒有辦法打折扣的。
要一邊承擔著各種規範,一邊計算著自己的尺度到底是否也是「一般人」的尺度,那根本不叫創作,而叫做寫腳本。而且這腳本還不是自己定的,全由他人規範,那道規範有多高、牆有多厚,偏偏不得而知,難道要每個寫書的人,都如同今天的她一樣撞得頭破血流,才會有人肯面對這個問題?
「我手中的自由,正在逐漸地死亡,可是它沒有屍體,我沒辦法給你一個證據,但它絕對不是不存在的。」
這時,趙佳築忽然碰了碰她的臉頰,梓旻才曉得自己的淚不知何時已滑落。
「我會做立委,起初並不是我自願的。」
她一邊擦著自己眼角,一邊揚起眸凝視那張若有所思的臉孔。
「在我剛從大學畢業後,我最初是在一間與家族無關的企業上班,過了幾年的普通上班族日子。那時候的工作雖然有趣,但我對那份工作稱不上有什麼熱情,因為人不能沒有工作,所以我去上班,如此而已。」
佳築看著她淚水已乾的小臉頰,微微一笑。「妳還不知道我的家族曾是道上有名的顯赫世家吧?」
「道……上?」莫非是白的相反顏色?
瞥了瞥她的臉色,佳築一嘲。「現在覺得可怕了嗎?居然和個黑道流氓的兒子共處一室?」
「不、不是啦!只是有點兒訝異,因為看不出來。」縱使趙佳築很傲慢,但她倒是沒有嗅出此人有什麼「暴力氣息」,或者是「混混臉色」。粗魯是有點、霸道是有點,可是同時他也顯現出體貼的一面……呃,要察覺是得花點時間沒錯啦,不過還是不能抹煞吧!
「小時候,因為這樣,沒有同學敢接近我。老師嘴巴上雖然不敢直說,可是也忌憚我的家世背景,對我『另眼相待』,看似客氣,事實上,他們根本不想教導一個大尾流氓的小鬼頭吧?」
梓旻彷彿可以從他此刻的身影,看到另一個稚幼的小男孩,被學校的同學與老師聯合起來「漠視」的身影。那一幕,讓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我家老頭……在我升上國中之際,忽然宣佈洗手收山,不幹了。因為他發現做流氓,還不如做另一種頭路更有賺頭。他相中的下一份工作,就是在國家的機關中,能大剌剌地跟人嗆聲的議員。靠著他的人面與勢力,要做個鄉下議員不是什麼難事,後來他也真的選上了。先是縣議員、再來是市議員,最後是立法委員。」
經他一提,她印象中有一陣子似乎曾聽過某位姓趙的立委被人放槍給……
「在我二十五歲那年,老頭子被人給幹掉了。」
果然是那個案子嗎?到現在還沒有破案的,那個轟動一時的槍殺血案?
「說到我家老頭子,根本算不上是個會讓人懷念的傢伙。脾氣火爆、眼中只有他那堆酒肉朋友,沾上政治之後,更是成天到晚都不見個人影,也沒人知道他在外頭搞些什麼。母親成天都和他吵架,關於他在外頭養女人的傳言也不斷,要是有人半路跑來認我這個老哥,我是絕不會感到訝異的。」
梓旻卻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可是,你還是很愛自己父親的吧?」
「愛?」他諷笑著:「有人常說恨是愛的連體嬰,我確實不知道自己是愛著那老頭子,或是恨他更多些。只有一點我能確信,無論那老頭做了些什麼,他畢竟是我老頭。那些決意要滅他口的人,目的也很明白,就是為了讓他從世上消失無蹤。既然這樣,我能做的最大報復,就是扛起我老頭留下的一切,無論家族或是他的事業,我都要一肩挑起。所以我繼承了他的位置,靠著一點運氣與同情,坐上了立委這位置。」
瞟她一眼。「妳剛剛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會選立委嗎?理由便是這樣。與妳熱情地選擇自己一輩子的工作不同,這個工作是我老頭留下的,所以我做。不好意思,沒有什麼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