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亮的藍眼睛恢復了一抹笑意。『如果你那麼急,我可以替你介紹,讓你們認識一下。』
『真的?』蘭絲倒吸一口氣,深怕自己對秦愛華的朋友表露出她對他的興趣,會引起他的懷疑。她絕不能冒險,一點點也不行,萬一秦愛華因此提高警覺,要揭發他就更難了。『你跟秦先生很熟嗎?』
蘭絲不是個容易忘形的人,但當她聽見小雷繼續說下去時,她險些露出破綻來。
『不算很熟。我有時會在宴會上碰到他。他不是我喜歡相處的那種人。太過得意忘形,自以為是了。不過,以我跟他的交情,還可以替你介紹一下。』
『雷先生,我並不是想認識他。』在心底盤算過後,蘭絲說道:『我只想在他不知道我想認識他的狀況下,去和他見面。』
那雙藍眼閃爍著笑意。『我想大衛對你的看法是相當正確的。』
艾蘭絲混身一僵。『真的嗎?』她木然問道:『哦?他對我有什麼看法,能否說來聽聽?』
他一語不發的觀察著大衛這個名字對她所產生的影響,然後慢慢地走向蘭絲,把一束棕色的長卷髮輕輕地擰了一下。『他只說你是個不尋常的女孩。』他端詳她好一會兒,才繼續說:
『這件事對你很重要,是不?而且非常重要?不只是對戲劇團的一種嚮往吧?對不?』
『不錯。』蘭絲不得不承認,但也因自己那麼容易被看穿而頗得有些懊惱。『我希望我能夠信任你,因為這是一件極重大的事。』
他忍不住笑著說道:『極為重大?』
『是的!極為重大。』艾蘭絲急躁的回答他:『如果你幫不上我的忙,那也沒關係--但我希望你別站在這兒,逗我窮開心。我也非常清楚,只要我愈認真,就有愈多的人喜歡逗我。可是我沒辦法不認真,最近我實在心事太多。在各種不尋常的狀況下,我也只好處之泰然。』
他帶著一抹欣賞的微笑,聽她說完話。『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不論你打的是什麼主意,你一定昏了頭了。告訴我,你準備為你的計劃付出多少心力?』
蘭絲考慮了一下。『我願意付出一切,去做任何事。』過了一會兒,她補充道:『當然,殺人不包括在內,我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我的老天,你倒是很堅決啊!那好!我們來看看這件事是否合你的意。明天下午,藍卓瑞公司將舉行試鏡,甄選一位新演員--他們要找一位小姐來演純真少女的角色,因為原來的演員梅吉妮在上星期和別人私奔了。秦愛華可能會來,值得試試運氣,看看能否碰到他。你願意假借名義試鏡跑一趟嗎?』
艾蘭絲興奮得兩眼發亮。她用拳頭猛擊手掌心一下。『那有什麼問題!我根本不必偽裝!我願意去參加試鏡。如果我能被選中加入他們,我就可每天見到秦愛華了,對不?』
『差不多是每天。所有演員必須參與每一場預演,練習。可是你不是馬上就要離開倫敦嗎?即使你能加入他們,又有什麼用?』
蘭絲低垂頭,抬起眼,看著小雷說道:『那,那是騙你的!』
蘭絲發現小雷似乎是個很好的同盟:樂於提供有用的意見給她,卻不要求她說明什麼(或許是他偽裝得太好了)。她要他發誓不把這件事張揚出去。他回答說:如果他向別人提到有關這方面的隻字片語,他願意讓兀鷹啄瞎他的眼睛。
雖然蘭絲得到了這個人的保證,但她對自己苦心設計、經營的計策,卻逐漸有些懷疑,尤其莎菲姑婆對她的計劃嚴加反對,使她的信心益發動搖。
莎菲姑婆不否認:戲劇團裡也有可敬的人物,但她毫不保留的指出:這個圈子裡大部份的人,都是很放蕩的,他們在酒及麻醉藥品的服用方面,毫不節制。對一個敏感而易受影響的年輕女孩而言,這種環境是非常不合適的。蘭絲抗議說她一點也不敏感、脆弱,但莎菲姑婆不理會她,繼續說:戲劇團最可怕的一點是,那些如狼似虎的貴族房子,視之為獵色場所,因為這種圈子最能喚起女性聖潔胸部對他們的誘惑。蘭絲認為自己既然連大衛先生那麼令人神魂顛倒的男人都能拒絕,其他的男人就不足為慮了,因此她簡短的告訴莎菲姑婆:事先的警告,就是預作提防,她不會上當吃虧的。
接著莎菲姑婆又指出:沒有任何一個正正派派的年輕人,願意娶一個曾在這種下流圈子混過的女人。蘭絲忍不住大聲駁斥道:『莎菲姑婆,您怎能以這種利己的觀點,來阻攔我去營救我親愛的爸爸?』
這句話對莎菲姑婆來說,實在太重了些。她坦誠的表示:她說這些,只是想勸蘭絲不要受到腐敗的舞台生涯所影響,既然蘭絲心意已定,她明天可順道送她侄孫女去藍卓瑞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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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蘭絲抵達戲院時,才發現它新近遭到回祿之災,前幾年由魏特先生精心設計的新典外觀,如今抹上了一層黑煤炭,倫敦市區又多了一棟醜化的公共建築物。莎菲告訴她:這個教區被派任了一項危險工作--每年必須洗刷聖彼得大教堂一次;除此之外,倫敦市區大部份有紀念性的建築物,不論年代多久遠或曾花費多少建築費用,都任由它們自生自滅,愈變愈黑。這就是大都市的型態。
當她根據小雷的建議,走進一條通往戲院後門的小巷子裡時,正好一輛運啤酒車駛進來,她趕緊閃開。
一個穿著及膝短褲的粗壯年輕人開門讓她進去,並且指示她爬上一座寬闊的旋轉梯,即可抵達舞台。一走到樓梯頂端,是一塊充滿油燭氣味的平台,由此通往兩扇大門。穿過大門,蘭絲發現自己站在狹小的包廂內,由此可看到舞台。她的右手邊是厚重的鐵簾,間隔相當寬,以防火警發生時不易逃出。左手邊舞台後面,三個木匠正忙著搭木架,他們敲打、鋸木的聲音,震耳欲聾,指揮他們的是一個看起來煩躁不安的男人,他不停張大眼睛,瞪著舞台方向放下的布幕。
大約有十個年輕女子,站在包廂外面。他們個個都很苗條、活潑,正以誇大、輕浮的動作和做作的聲音互相交談,冷漠的指向前舞台上,正在試鏡的那個活潑女子。她有一頭褐色的頭髮,正輕快的演奏一首流行的曲子『鳥兒不會摔下,魚兒不會淹死』。
舞台上另外還有一個年輕女子,蘭絲心想:她一定也是來試鏡的。由她們的老練、鎮靜看來,她們都很有經驗,至於她們的外表呢?蘭絲忍不住想到一個她從來也不敢說的字眼。雖然戲院裡相當冷,但她們的腳趾都修得又尖、又紅,露在那金光閃閃的皮涼鞋外。胭脂俗氣的抹過她們的臉頰,眼睫毛也裝得又濃又密。
唐夫人並不知道蘭絲要穿她設計的衣服去倫敦最有名氣的劇院試鏡,因此她把蘭絲打扮得既清純、又高雅。雖然蘭絲身上這件檸檬黃鑲白邊的印度棉長裙,已經很漂亮了,但和她前面這些女人所穿的衣服比較起來,就嫌不夠低胸、緊身了。有的小姐為了表現她們的魅力,禮服裡似乎什麼也沒穿!蘭絲看了好不驚嚇,強迫自己趕快把眼光移開。那些女演員都特別梳了最流行的髮型,將頭髮作成細卷,堆在頭冠上,充份顯示出她們的美發師的才藝。蘭絲知道,相較之下,自己用黃絲帶將棕色的長髮整整齊齊紮起來的髮式,就顯得既寒酸又幼稚了。
很自然的,蘭絲開始懷疑是什麼樣無知的自信,使她期望自己能被倫敦戲劇圈這個精細而又截然不同的世界所接納。有幾個女演員對她投以好奇仇視的眼光,她們當然會這樣!她是何許人也?只不過是個來自漁村的牧師女兒,雖然在家鄉,她傑出的容貌曾是聖誕夜歌頌的對象,但她卻沒有半點藝術方面的練達。小雷曾說她是昏了頭,真是一點也不錯。
一個卅出頭,四肢鬆軟的男人,正從對面邊廂穿過舞台。他和一個女演員講話,彎向前去傾聽她的回答,同時緊張兮兮的把他柔軟的黑髮掠到他的額頭上。過了一會兒,他在那女孩露得過低的背上,親熱的拍一下,向蘭絲走過來。
『該來的人都來了。』他說:『我是助理經理史查理,你是誰?』
昨天在設想這個計謀時,蘭絲決定今天要用假名,這樣萬一別人把她介紹給秦愛華,而他正好是藍幽靈時,他便不會把她和他所陷害入獄的那個人,聯想在一起。她選擇了白蘭絲這個名字,因為白蘭絲是『淑女博物館』月刊長篇連載的小說中的女英雄,她妹妹蜜拉每星期二晚上縫補時,都會講述這個故事給姐妹們聽,娛樂她們。蘭絲昨天認為用假名並沒有什麼困難,但今天在史查理懷疑的灰眼下,她卻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又像個冒牌貨,張口結巴的不知如何應答才好。不過,她還是鼓足勇氣,硬著頭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