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抗拒著他熱拗的掌握,藍大衛諷刺的看著她。接著他說:『不是我想粉碎你的幻覺,可是為了使你對肉體接觸的不成熟認識,有所進步,我想我該告訴你:你像現在這樣,在我身體下面扭動,只會增加我的慾望,而不會減低它。』
『噢!你居然敢這樣說!』被這新的歪曲所刺激,蘭絲壓抑在心頭的狂熱,轉變成一種明顯的憤怒。『你明明知道我是想掙脫自己!』
蘭絲突然被鬆開,原來被藍大衛壓住的部位,只覺一陣刺骨的冰冷。他迅速移開的動作和他臉上的表情呈極強烈的對此,因為他的臉似乎很茫然,幾乎是在出神,就像一個男人突然記起他有一項重要約會時的表情一樣。好半天他終於開口問道:
『我不碰你的時候,是否會讓你覺得自由些?』
當他像個影子般,無聲無息的走向馬房門口,她抬起頭看著他。
『大衛?』她忍不住衝口而出。
他停住腳步,但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我不是要丟下你不管。我必須去找個地方讓我們暖和些。在這兒等我。』
於是,她便一個人單獨留了下來;除了間歇的雨聲及遠處角落老鼠爬向鼠洞時所發出的聲響,週遭簡直如墳墓般的死寂。在她等待的時候,最後一線的光亮也遺棄了她,屋內一片黑暗,只有馬房高大的長方形門口,還透著陰森森的藍光。年代久遠的馬味,由她身體下面的地板冒出,混著潮味及乾草味,形成一股怪異的氣味。此刻,環繞著她的,除了冷風,就是寂靜,有生以來她從沒有如此孤單過。
藍大衛果真遵守諾言,回來了,但讓她等了好長一段時間,就在她開始害怕他真會離開她而去時,他從門口走了進來,站在她面前,靜靜的把手伸給她。她沒有接受它,在濕透的長裙裡,掙扎著站起身。
由於在黑暗中呆久了,她的眼睛已非常能適應;她清楚的看著他找到她的斗篷和帽子,把它們掛在手臂上,帶頭走出馬房,她跟在藍大衛身後,走到屋外,只見微弱的星光,由雲層縫隙中滲透出來。院子裡黑色的水坑冒起水氣,天空裡還飄著毛毛細雨,但在屋簷的遮擋下,蘭絲和藍大衛並沒有淋到雨。越過肩頭,藍大衛不經意的說道:
『你居然不相信人體電力的說法。』
他們來到一座敞開的樓梯前,藍大衛先爬上去,靴子敲在木板上,發出呼呼的聲響。由於她沒有立即跟著他行動,他轉過頭來。
『這是馬伕的住處。不見得很乾淨,但至少有兩百年沒有被馬住過。我已經升了火。』
蘭絲還是躊躇不前,冰冷的手放在樓梯扶手上。『你在離開馬房前──你說過── 你威脅...』他爬下樓梯,走向她,她只覺得他溫暖的手覆蓋在自己的手上,迅速的擁抱她一下,立刻又完全鬆開。『這不是好了──你看?的的個性修正得很快。我已經讓我自己好好的忙了一陣,把那淫穢的熱情平息下來。教你一招──誡律第一百卅六則:當一個男人躺在你身上時,千萬別相信他所說的話。難道你真以為我會強暴你?那不過是氣話罷了...』
她看見他在黑暗中聳聳肩。『別為了那句話而煩惱;我已經為了它得到應有的懲罰,跟我一起上去吧!』
他又開始爬上樓梯,可是她還在猶疑不決,他轉過身,以帶笑的語氣說道:『而且,我已經替我們找到適當的陪伴了。現在樓上有位很莊重的太太,她先生也在那兒,上來跟他們打個招呼吧!』
她懷著憂慮與好奇,決定跟他上去。一到樓上,她就注意到門鎖被弄壞了,她沒有像上次一樣責備藍大衛不愛惜別人的財產,反而緊張的四下張望。
在她面前是一間小起居室,裡面混雜散置了一些古舊的家俱,已破爛不堪使用,一個寬闊的石壁爐裡,劈哩拍啦的燃起火,照亮了整個室內。在壁爐前,坐了兩隻黑臉的綿羊,它們正在一條蟲咬壞了的綠地毯上,陶醉的咀嚼東西。
還好,這個夜晚剩下來的時光,不如蘭絲原先所想像的那麼可怕,藍大衛倒是相當守信,沒有再騷擾她,並且把氣氛弄得很輕鬆,而他為她準備的糧食,更是神奇。
他曾在這間莊園的其他建築物裡搜索過;顯然當地的佃農把這兒當作儲藏的處所。結果他很幸運的找到了些根莖類的蔬菜、蘋果及蘋果酒。他把馬鈴薯煮熟,用罐子將蘋果酒溫熱,替他們弄了一頓差強人意的晚餐。他們跪在家庭式的小爐灶前,解決了這些食物;馬鈴薯是用手指抓了吃的;蘋果酒則是用罐子輪流對口喝。
這次的冒險似乎很符合藍大衛的幽默感。他對目前的狀況,非常的處之泰然,任何一個不相干的旁觀者看了,都會誤以為:這趟旅行是為了娛樂他而刻意安排的。這個城市裡的紈褲子弟,絲毫不因沒有僕從與廚師而困擾。
任何與蘭絲不熟的人,看了他們倆此刻相處的情景,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因為藍爵士對她愈和善,她就變得愈退縮、愈不客氣。其實,他對她的好處,已不知不覺的累積在她心裡。他不但在她一抵達倫敦時就幫助她,後來把她從公主夫人俱樂部救出來,而且連問都不問一聲,就幫她在藍卓瑞劇院安排一個角色。
或許這一切協助,都不需要他花太多力氣便可辦到,但他及時在牌桌上處理平勞倫使他離開倫敦市呢?難道這也不費力氣?或許他這些騎士精神的表現,是發自利己的目的,但他卻從未因此而有任何欺騙她的企圖。
其實,蘭絲會採取不感激、虛偽的行為,來對待藍大衛,也是很自然的事。她對藍大衛的態度本來就很矛盾,一方面譴責他的親吻,一方面又像鬱金香迎接朝露似的,飢渴的反應他。她也曾羞怯的自問,何以他的吻會帶給她如此暈陶陶的感受,結果她只得到一個不可反駁的答案,那就是:艾蘭絲,你這個牧師的女兒,已經愛上了那個聲名狼藉的藍爵士。
這似乎是件難以置信的事,但她的確是如此。她不知道自己那裡做錯了,居然笨得讓自己去愛上他。如果一切都能重頭來,讓她回到她抵達倫敦的第一天,避開一切會使他們認識的因素──可是,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麼用?
兩個月以前、她或許會嘲笑一個女孩,為了一個英俊浪子而陷入單相思的苦境中,但她現在學乖了,絕不會有這種想法。她覺得自己實在笨得可以,但再懊惱也是徒然。對她而言,愛只意味著婚姻,但他顯然認為,愛對他只有相反的意義與價值。
吃過那頓吉卜賽式的晚餐後,她在爐火前靜靜的坐了好久,心底依舊非常苦惱。她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麼閉上眼睛的,等到她再度睜開眼,夜已非常深。爐火很小,她身上蓋了兩條溫暖,沒有味道的馬用毯子,臉頰下墊著一件上好的羊毛衣服。
慵懶的撐起手肘,她發現那是藍大衛的外套,旦得非常平整。在清醒的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是睡在海濱山家中,與妹妹蜜拉共用的床上;但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腦子,立刻記起一切她不願面對的現實。躺在她腳跟熟睡的那隻小母羊,發出一陣鼾聲。
她本能的坐起來,尋找藍爵士。只見他站在窗口,一隻彎曲的手優雅的倚在窗架上,另一隻手則放在他的臀部上。他的站姿非常悠哉,因此她根木沒想到,為了她的安全,他整夜末眠,替她站崗。藍大衛之所以這麼謹慎,主要是因為這種被遺棄的殷墟,經常成為流浪漢暫時的棲身之所。有的流浪漢僅僅是無業遊民,本性善良誠實,不會作惡;但有的則無惡不作,被人追得走頭無路,才躲到這種地方來。
或許是他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她在後面注視他,也可能是他想轉過頭去看看,是什麼驚醒了她。他走過來,在她身邊蹲下。有根眼睫毛掉在她的臉頰上,他用一隻手指溫柔的刷掉它。隔了一會兒,他說:
『你剛剛叫我大衛。』
『我──有嗎?』
『是的。』爐裡的柴火劈哩拍啦的燃燒著,當一根子木柴被燒透了一半,仆倒在一堆火紅的木炭中,壁爐裡舞起橘紅、青白的火焰。他轉過臉去看著爐火,火光反映出他臉頰額骨下凹陷的的部份。『你有沒有好好注視過爐火,辨認它顯示出來的形狀?』
『有啊!』她的聲音還是充滿了睡意。『不過,我在這方面不太靈光。我每次所看到的都是城堡與中國的龍。』
『你必須專心,才看得出來。看那裡──在角落裡。』──他稍微傾向前,指示她目光應該注視的方向──『有一隻狗。它還帶著一個包袱。頭上戴頂帽子。蘭絲,再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