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發現自己除了失望外,伴隨而來的還有落寞、陰鬱,她真是嚇壞了。更令她心慌意亂的是:當她得知藍大衛雖然離開倫敦了,但不是有意要躲避她時,她打從心底開心起來,好不容易才掩飾住這股興奮之情。
她是從西風船長處得到這個消息的。有天早上他去看蘭絲,告訴她大衛被召回他在白金漢郡的老家中,因為他九歲的小弟得了麻疹。這個小男孩最於崇拜他大哥了,藍大衛能回去看他,他再高興也不過了!因此,大衛在接到通知後,立刻啟程。儘管這件事使大衛的性格顯得比較善良,但蘭絲對他那種又和善、又挑逗、又譏諷的行為,還是沒有什麼好感。她非常慶幸自己這一陣子能有那麼多事好忙碌。
劇院實在是個狹小,多是非的圈子,動不動就爭風吃醋,互相道人長短,競爭得非常激烈。在這個行業裡,要爬到顛峰是非常困難的,因為觀眾的口味變化無常。成功和失敗一樣,往往能快速而完全的毀掉一個人。
蘭絲到劇院不久,就發現藍大衛在這兒的朋友,比牛奶店裡的貓還要多,可是,秦愛華卻受到普遍的憎恨。熱情的戲迷,不瞭解秦愛華的為人,都把他捧得高高的,非常尊崇他,但他的同事們和他處久了,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實際生活中,他是個花錢如流水,寬待自己,苛待別人的人;雖然自己的生活極盡奢華之能事,他的僕人們的工資卻少得可憐。他非常自我,一定要所有注意力都以他為中心,一點點疏忽,都會使他認為自己被看輕了。,聽說上個月,他差點害一位年長、深受愛戴的男演員被開除,經過藍爵士的調停後,這位男演員才沒有被開除掉。根據秦愛華的指控,這個倒霉的男人的過錯是:秦愛華出場後所引起的掌聲還沒完全停止,他就開始說他的台詞了。
蘭絲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任藍爵士或史查理的保密功夫,不過她發現:雖然每次有人提到藍爵士的名字,他都會不以為然的看她一眼,但是他似乎沒有到處宣揚她和藍爵士之間的關聯,因此她還可以享受那種無名小卒的快樂。
由於她在戲裡是扮演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責任不重,因此,她經常有機會和時間,與藍卓瑞劇院裡的佈景人員、售票員乃至其他的小演員們閒聊。從這些對話中,那些人很容易的就跟她說起秦愛華,每個人都很高興有個新的聽眾讓他們發抒心中的牢騷。
劇院裡幾乎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嘗過秦愛華殘酷的滋味。從他們的描述中,秦愛華的形像和藍幽靈相當符合--都既無情而又自私。
對蘭絲而言,有關秦愛華最重要的傳說是:他過得非常奢華、享受;他的生活水準似乎已接近皇室的貴族。他玩紙牌的時候,經常是一擲千金,面不改色。除此之外,他還擁有兩輛非常華麗的馬車,各有完整的裝備、專用人員以及精良的馬匹。他的衣服全都是一流的設計、剪裁手工與質料。(還有一種謠言:傳說他一件襯衫從不穿兩次。)
蘭絲知道他在藍卓瑞公司的薪水有多少,雖然他是全英國收入最高的演員,除此之外,方冷白公爵還有津貼給他,但蘭絲敢打賭這兩項收入加起來,絕對不夠他這種奢侈生活的一半開銷。蘭絲曾就此問題私下詢問過公司裡其他的人,但他們似乎不太關切秦愛華的財務。一般都認為他從某些不為人知的投資事業中,可以得到其他的收入,可是蘭絲認為秦愛華的生活費用太高了,他不可能還有餘錢去投資。她愈來愈相信:秦愛華的『投資』是個『神話』,這只不過是他以藍幽靈身份去獲取不法利益的『障眼法』。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也愈來愈有信心,自己遲早會發現他的弱點,成功的揭發他。
此刻,蘭絲正坐在洞穴般的地下儲藏室裡,熱切的慫恿管理衣物的胡麗蘭小姐,談起有關秦愛華的事。胡小姐已至中年,大半輩子都守身如玉,過著老處女般的生活,她對男人也一直抱持著厭惡的態度。她們兩個現在正坐在低矮的三腳凳上,清點三年前『仲夏夜之夢』所用的道具服裝。胡小姐一面折疊一件綠襯衫,一面說道:
『劇院裡從沒有一個演員像他那麼狂妄!告訴你,就連葛詩蘭也不會那麼刁難。我們以他在藍爵士最新一齣戲--瑪麗中的戲服為例。秦愛華是扮演羅伯斯皮耶,你知道當我完成他的外套時,他怎麼說?他先是說後面的尾巴太長;可是我修改好後,他卻說太短了!接著他又說腰圍太緊了。我只不過放了半吋,你知道他怎麼說?他居然說太緊了!』
胡麗蘭說完,靠近蘭絲,小心謹慎的張望一下週遭,然後才以神秘兮兮的語氣耳語道:『我知道秦愛華一件不為人知的秘密!誰也不知道這點!白小姐,我能信任你嗎?』
蘭絲猛點頭,只覺那顆期盼的心跳了一下。
『秦愛華和他表面上所看到的不一樣!』胡麗蘭低語道:『我必須在他的肩膀和胸前做襯墊,才能撐起他那骨瘦如柴的身架子。如果沒有穿外套,他簡直就像只拔過毛的瘦雞一樣,見不得人。』
原來如此,蘭絲好失望,她強迫自己露出一抹無力的微笑。就在這時候,一個佈景人員進來,告訴胡小姐前面舞台上,需要她去修補一件衣服的荷葉邊。她走了之後,留下蘭絲一人單獨完成這項清點工作,接著,她又在儲藏室裡多逗留幾分鐘,把這間屋子好好的瀏覽一遍。
這是一間裝滿無數夢幻的屋子。在她的右手邊是一個古希臘的殿堂,它石膏制的柱子只完成了一件;在她左邊,是一叢不見陽光的樹林。一塊巨型的海戰佈景靠在牆壁上。亞瑟王的圓桌--刮痕纍纍,上面堆了好多破碎物品--放在一個牆角里。屋裡還有一些迷宮般的衣櫥,由於年代久遠,表面上都已變成污黑,其中裝滿了各式各樣的戲服。蘭絲從劍鞘裡抽出一隻塗有銀漆的木劍,對空中勇敢的刺出。她把自己想像成率領法國軍隊對抗敵人的聖女貞德,比劃了幾下,把它放回劍鞘中。接著,她拿起一值鍍金的聖餐杯,一隻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立刻就成了蘇格拉底,喝下那杯致命的酒。在她臨終的苦痛中,她倒在一個老箱子上,結果卻把一個東西撞倒在地板上。
發現自己的笨手笨腳,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彎下身子去看個究竟,她才知道自己打翻的是一個鐵製的風燈,燈蕊罩在一個暗藍的玻璃燈罩裡。蘭絲彷彿突然記起什麼--這盞燈和那天晚上藍幽靈在海灘上提的那盞一模一樣。她檢視著原來放在那盞燈下的箱子,雖然它被放在儲藏室裡特別隱密、骯髒的一角,但由它的頂端看來,這個箱子顆然最近被清掃過。她顫抖著手,打開它的蓋子,只見藍幽靈的斗篷和面罩,整整齊齊的疊在那兒。她目眩神迷的瞪著這些突如其來的發現,把斗篷拿到由窗口透進來的光線下,看個究竟。
『你在幹什麼?』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她轉過身,和秦愛華那張邪惡、陰沉的臉照了個面。
『我--我...』當他穿過房間,走進他時,她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到了她面前,他一把抓住她拿著斗篷的手腕,用力扭緊它,將它舉起。只見他的雙眼有如石頭般冷硬。
就在這恐怖的僵局中,藍爵士輕鬆、和藹的聲音傳了進來,他似乎對潛藏的仇視暗流無動於衷。
『嗨!白小姐!我發現你已經見到了秦愛華。』
『你認識這個女孩?』秦愛華問道。
『剛剛在樓上,史查理已經替我們介紹過了。』藍大衛順口的撒個謊,蘭絲感激的看他一眼。『白小姐想看看詩蘭在另一齣戲裡戴的頭飾和珠寶。我可能沒跟她說清楚,所以她跑錯了地方--我想那些東西放在對面那個箱子裡。』藍大街輕鬆、自然的口氣的確化解了秦愛華的懷疑。他放開蘭絲的手腕,略略彎了個腰,似乎在表示歉意。這時他臉上已無怒意,但還是有些不高興的說:
『好吧!可是這兒有許多值錢的東西,我們不能讓她們這些生手把它們弄亂了。』
『愛華,白小姐手中拿的不就是你在「巫術」那齣戲裡穿的戲服嗎?』藍大衛說:『愛華,別擔心,她不會弄壞你任何一件戲服。她是你最狂熱的...戲迷之一。』
這句話立刻使蘭絲想到:由於藍大衛的幽默感,他隨時都可和別人化敵為友。當秦愛華向她伸出手時,他勉強自己露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顯然他已被藍大衛對蘭絲的信任態度,以及對他的誇捧而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