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主動的。」我的聲音居然沒有異樣。好奇怪。
「你說什麼?」子鵑因怒火餓漲紅的臉上出現了困惑。「你……你主動的?那你當時……」
「我已經聽到他和他那三個兄弟的談話,所以我知道他們的計劃。然後我才問他要不要跟我上床。」
「你瘋啦!?」子鵑一掌蓋上我額頭,再摸摸自己的額頭比對溫度。「還是發燒燒糊塗了?」
我由她去亂猜。不過我也告訴她:「我很清醒。」
「阿蘭……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子鵑的憤怒已經沈澱了不少。她現在寫在臉上的只有擔心。
「別問我。」我拍拍她的手,起身朝浴室走。「也別為我擔心。也許我只是不想讓這個騙局照正常的步驟走下去……也許我只是不想給他最後騙我的機會……也許我只是想讓這一切快點兒結束……也許我只是……」
我的聲音漸漸消失在淅淅瀝瀝的水聲裡。
我仍在「振發活海鮮」繼續我的打工生涯。
老闆又給我加薪了。和上回一樣也是十五塊。我算了算,如果每個月都能有這樣的加薪,用不了幾年我的月薪就能翻一翻。幾年……聽起來很久,實際上可能很快就會過去的吧?當初做了兩年打字員,日子不也一晃就過去了?
柱哥沒再出現。一次也沒有。
老闆問過我。問我是不是和柱哥鬧彆扭了。我笑著說沒有,然後繼續去端我的盤子。老闆也就不再過問。我感激他的體諒。
又過了幾天,老闆突然拿給我一份報紙。
「這人好像是上回找你麻煩的家夥。」他指著社會版一則頭條讓我看。
我一眼瞥到照片上穿黑西裝戴眼鏡的胡某人。這人上報了?我突然有些站不住,險些摔倒在櫃檯前。那些密密麻麻的鉛字彷彿變成一大群蠕動的黑螞蟻,讓我作嘔。
柱哥……你到底還是辦到了……姓胡的不會再有機會去收購你阿公阿媽的農場……恭喜你……
「這家夥居然侵吞公款,果然是斯文敗類……」老闆的聲音飄進我有些混亂不堪的大腦。
……哎?侵吞……公款?不是強姦未遂嗎?我一把搶過報紙。
「阿蘭,你要看你可以說嘛,不要用搶的,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老闆絮絮叨叨的聲音逐漸飄遠。我的空間裡只剩下手裡那張報紙,和那些密密麻麻的鉛字。
我一行一行的讀下去。
「胡××……經匿名信舉報……虧空××地產公司公款一百二十六萬……經查屬實……追訴法律責任……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再讀一遍。還是沒有看到「強姦未遂」四個字。我終於搞明白這是一篇完全與我無關的報道。
真的……與我無關……
那……柱哥呢?和他有關嗎?那封匿名的舉報信……會是他寄的嗎?
我想知道……不,我不想知道。我怕自己知道那些不該知道的……哦,我真的不知道了……
又一個難得有假的週末。
子鵑硬是拉著我去逛街。還自作主張的替我買了好多衣服鞋子腰帶項鏈什麼的。
「我並不需要這些東西。」我對她說。衣櫃裡那幾件衣服已經夠穿了。而鞋子我一向只圖穿著舒服,穿慣了一雙就不再更換,直到穿得不能再穿為止。不曉得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一雙超大號的運動鞋……和一雙粘了土的灰襪子……
「哎呀,不穿放在衣櫃裡配色也好啊!」子鵑衝我嚷嚷,馬不停蹄的拉著我朝下一間服飾店衝殺過去。她邊走邊數落我:「你那衣櫃哪兒像女人用的嘛!?簡直單調死了,不是藍的就是白的,不是白的就是灰的……」
是哦,我最常穿的三種顏色──藍的,白的,和……灰的。
我有不少灰色的衣服呢……灰長裙,灰襯衫,灰毛衣,灰長褲……活像個「灰」姑娘似的……沒有水晶鞋也沒有灰T恤和灰外套的灰姑娘……
「阿蘭你快一點啦!電車要開走了!!」子鵑拽著我衝下月台,可惜還是遲了一步。電車緩緩開動,速度逐漸加快,最後從我們面前呼嘯而過。
「都是你啦,老這麼慢吞吞的!」子鵑埋怨我,獨自拎著十幾個紙袋找地方坐去了。
我站在原地沒動。
空氣裡有音樂的聲音。
我仔細聽了聽,居然是布蘭妮的Oops I Did It Again。這首歌紅了那麼久嗎?記得好久以前在車站就聽過這個MTV……好久好久以前……
月台空蕩蕩的。彷彿除了我和子鵑就沒別人了。那時候也是,整個月台上只有我一個人……然後有些腳步聲停在我身後,還有很吵很吵的說話聲……就好像現在……
對,那時候我也沒有回頭。我只是聽著他們談話裡的內容。不是故意要聽,也沒有刻意不去聽。因為他們製造的噪音實在太大了……
Bowling……滑板……Street Fighter……啤酒……Pub裡的漂亮MM……
真的很像呢……連談的內容都一樣……一群週末出來找樂子的閒人。和我一樣?和我不一樣……
可是,彷彿又少了點兒什麼似的……是什麼呢?
我聽了又聽。從不經意的聽變成了全神貫注的傾聽。
我突然想到了。是大嗓門……沒有我熟悉的那把大嗓門啊……所以才覺得如此陌生……
「×哥,待會兒吃什麼?」
我驀地回頭。幻聽,一定是幻聽。我絕對沒有聽到「柱哥」兩個字……
再熟悉不過的黑眸碰上了我的視線。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灰T恤,灰外套……
怎麼會呢?怎麼會在這裡碰到他呢?真有這麼巧的事嗎?為什麼一模一樣的情形會重演?究竟是誰在導演這場戲?為什麼……為什麼他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過?
Oops!...I did it again…
I played with your heart, got lost in the game…
他默默的看著我。飄忽的樂聲像一道咒語漫進我們中間靜止的空氣。
Oops!...You think I』m in love...
That I』m sent from above…
I』m not that innocent…
他想說什麼嗎?他想嗎?我……希望他說什麼呢?還是……我又想說什麼呢?我能說什麼呢?
You see my problem is this…
I』m dreaming away…
Wishing that heroes, they truly exist…
I cry, watching the days…
Can』t you see I』m a fool in so many ways…
柱哥……為什麼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我不懂……我很笨的……
Can』t you see I』m a fool in so many ways…so many ways…
電車進站的聲音刺破了迷一樣的寂靜。我彷彿聽到子鵑叫我。
可我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柱哥……為什麼我會再見到你呢?為什麼……
子鵑的叫聲越來越近。我終於被一把拖進車廂。
他的身影在車門合攏的縫隙裡消失……我突然衝到窗邊,隔著一層玻璃,茫然的看著月台上四個不同顏色的影子逐漸溶進濃濃的暮色裡。
第十三步
子鵑說我變了。
她看我的眼神裡有很多很多不滿和不只一點點的心疼。
她開始逼我吃很多有營養的東西,至少是「所謂」有營養的東西。雖然我一再告訴她我天天都有海鮮大餐可吃而且是一天兩頓,她還是不肯罷休非要我吃掉她準備的那些營養品不可。
我不禁懷疑她的陰謀計劃是讓我的體重突破60公斤。雖然我不曉得這麼做對她自己有什麼好處。
然後,在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的早上,她突然對我說──
「你今天不用去上班了。」
「為什麼?」我抓著已經燙好的工作服發愣。
「我幫你請了假。」她邊回答邊看表。
「為什麼?」我還是不明白。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她神神秘秘。
「你怎麼也不上班?」我突然想到平日這時候她應該已經在上班途中。
「我也請了假。」她說的毫不在乎。
「為什麼?」我又不懂了。
「你再問『為什麼』我就多弄一份雞精給你喝!」她恐嚇我。
這無疑是個有效的恐嚇。我乖乖閉嘴。
十五分鐘後響起的門鈴和出現在客廳裡的「不速之客」立刻為我解答了所有的「為什麼」。
「阿姨!」子鵑兩眼放光。
「媽?」我兩眼畫著問號。
「阿姨來這邊坐!」子鵑笑意吟吟,主動讓出她最鍾愛的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