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他突然問。
「回去?」我把夾克扔給他,站在沒有任何多餘擺設的客廳中央。「我暫時沒這個打算。」
「你打算住我這兒?」
「租你一個禮拜客房要多少錢?一百夠不夠?」
「你確定要……」
「我瞭解市價,若按月租五百來算撐死給你一百二十五。」
氣氛有點兒僵。
他兩臂環胸看進我雙眸,我也昂首挺胸迎著他的目光,直到他發出「嘖」的一聲。
「如果你出一百五我可以讓你包伙。」
「成交。」我拿起皮包轉身走進客房,隔著門板告訴他,「我累了,今晚別來吵我。」
趴在床上,我疲倦至極的閉上眼睛。體內的酒精終於發揮出應有的功效,我很快便沈沈睡去,墮入一個沒有夢的世界……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仍是趴在床上,連姿勢都沒變。陽光從窗口射進屋內,把床單和地板染出明亮的金色。
幾點了?我抬起手腕,集中了一下精神才讀出時間──七點四十五。
還好是禮拜六,不用上班……我打著呵欠坐起來,伸伸胳膊,轉轉脖子,捶捶腰板,最後「撲通」一聲跳下床,走到門邊……
「哇──你嚇人啊!?」我握著把手倒退半步,瞪著門外只穿了休閒褲而上半身打著赤膊的男人……還有他舉起的拳頭。「幹嗎?大清早就想打人?」
「原來你已經醒了。」趙文卿笑得十分從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我。「早安,我只是想敲門而已。」
「哦……那你現在不用敲了。」我幾步衝過他身旁,突然有些遲疑。「衛生間在哪兒?」
「廚房隔壁。」
「謝了。」我逃也似的鑽進衛生間,靠著毛玻璃門長長吁了口氣。
說真的,雖然我很清醒,也明白這裡不是自己的公寓,但一大早就有穿著如此清涼的男人出現在眼前……衝擊還是很大的。
身後又傳來「扣扣」兩聲。
「牙刷就擱在洗手台上,壁櫥裡有乾淨的毛巾。」
我伸手擰開水龍頭,讓「嘩嘩」的水聲代替回答。
鏡子裡的我,長及肩的頭髮只有些微散亂,上下兩件的粉藍色套裝上也沒什麼皺痕──這都要歸功於我良好的睡姿,若是換了阿蘭絕不可能如此……
哢!為什麼又想起那個傻丫頭?就算她再不懂得照顧自己……也已經不關我的事了。自有人會把她照顧得好好的……十年來照顧兩個人的習慣一下子變成只需打理自己……我看著鏡子,看著鏡子裡一身精明幹練彷彿從未嘗過失敗的都會女郎,自嘲般的笑在唇角蔓開。
算了,光替自己操心的日子也不錯。梳洗後吃點兒東西,再上街買些必需品,回來洗個澡,看財經新聞……我邊刷牙邊計劃,很快將時間排到晚上十點──看新聞,做健身操,洗澡,睡覺。而這些計劃內,並沒有打電話回公寓報平安。因為我不想,也沒這個必要。
走出衛生間,我第一眼看到廚房餐桌上飄著熱氣的咖啡,第二眼看到流理台前背對我的趙文卿。他聽到動靜,轉身把一盤吐司擱在桌上。
「趁熱吃。」扔下這三個字,他又轉過身去。
我拉開椅子坐下,拿起一片吐司聞了聞。
「我只吃全麥的。」
「這個就是。」他頭也不回的說。
「你在做什麼?」我有些好奇,把頭探了探卻什麼也看不到。
「做便當。」
「誰的?」
「我們的。」
「我們?」我愣住。「你是不是搞錯了?」
「沒搞錯,是你同意和我包夥。」他突然回頭衝我笑了笑。「我對包夥的定義就是這樣。」
「什麼這樣?」
「我吃什麼你就吃什麼。」他轉身坐下,將一個保鮮盒擺在我們中間。
這是……吐司全餐?開什麼玩笑!?
「別告訴我你想去野餐……不,我只是隨便說說!Oh no……」
他居然點頭……我端起咖啡一飲而盡,把一片吐司塞盡嘴裡大嚼特嚼。突然發覺他正審視般的盯著我。
「看什麼?我吃相很難看嗎?」
他笑著搖了搖頭。「你儘管吃,別客氣。」
「誰跟你客氣?再給我一杯咖啡。」我把空杯子推給他,又拿起一片吐司。
「別急,我們遲點兒出發也沒關係。」
「出發?去哪兒?」
「去野餐。」
「去野餐的是你!」
「是我們。」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我氣得差點兒拍桌子。「別再自以為是好不好?我知道怎麼計劃自己的時間,用不著你來替我安排!」
「你計劃好了?」他兩眼一瞇,像是在盤算什麼。
雖然那個表情令我有些緊張,口頭上卻不能退縮。
「是的,我已經計劃好了!」
「很詳細?」
「當然!」
「沒有絲毫疏忽?」
「請相信我的專業能力!」
「我相信,但是……」他微微搖頭,發出惋惜的輕歎。
「還有什麼可『但是』的!?」
「計劃得過分周全的生活,不會少了驚喜麼?」
我愣在當場,喉嚨像被魚骨卡住似的,一句話也答不出。
計劃得過分周全的生活……不會少了驚喜麼?
通往山頂的路不只一條,此刻踩在我腳下的正是「最偏僻、最陡峭、最具挑戰性」的Rock ath──其實這都是為了遊客的安全而誇大其詞。
所謂Rock Path,真正的峭壁充其量不過十米,其餘大部分都是被落葉覆蓋的土徑,不但不難走,而且曬不到太陽──趙大顧問如是說。
「我很高興你最後改變心意。」
「因為有人幫你背行李?」我瞪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將登山包調整到比較舒服的位置。「真是,爬個山也這麼麻煩……」
他不在意我的抱怨,反而「呵呵」笑了。
「我的T恤和長褲還好穿吧?」
見他停下,我低頭看看捲了兩折的褲腳和長過大腿的T恤下擺……
「還成……就是有點兒太肥了,還好現在流行Hip Hop……」
他忍住笑,又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突然用挺認真的語氣說:「我倒覺得,跟那些套裝比起來,這身打扮更適合你。」
「你是在諷刺我嗎?」我撇撇嘴繼續朝前走。轉個彎,那堵傳說中的峭壁像突然從眼前冒出來似的。我仰起頭,沿著前人留下的攀緣痕跡看向最高處。
「怕不怕?」身後飛來一把聲音。
真是笑話……「不過十米罷了,有什麼好怕的?」
「過了這一段,今後就是一馬平川。」
我突然覺得這句話有弦外之音,還沒來得及追問,他已經手腳並用攀上最近的一塊岩石,動作十分熟練。
「你很專業嘛!別告訴我你常來……」
「我給登山愛好者俱樂部當過顧問,也是榮譽會員。」
「就是說我可以信得過你了?」我伸伸胳膊,跟著他踩過的位置向上攀。
爬到一多半的時候,我開始喘了。直上直下的十米遠比在馬路上走十米難得多,每攀一寸都需要力氣。抬高視線,我發現他已攀上巖頂,正低頭看著我。含笑的目光,像是傳達了某種訊息。
「喂,你……」
「要幫忙嗎?」他截斷我的話頭,卻沒有把手伸出來。
「這種程度……還難不倒我……」我邊爬邊回答,斷斷續續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狼狽,也有點兒咬牙切齒的味道。
攀住最後的石縫,我用力撐了幾次都不成功,只覺得肩上的背包像裝了鉛球一樣重。
「我拉你上來。」一隻大手遞到我頭頂上方。
我一動不動的盯著那隻手。「怎麼?突然大發慈悲,肯幫我了?」
「我從沒說過不幫你。」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幹什麼!?喂──」
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我已被他猛的拽上巖頂。失去平衡的身體帶著慣性撲倒在坑坑窪窪的山路上。
不疼,因為他墊在我下面。
「你……你簡直莫名其妙!」我想爬起來,卻沒能掙開他箍在我腰間的力量。「怦怦」直跳的胸口就這麼不留一絲空隙的貼在他身上……
「你嚇到我了!」我瞪著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又一次捕捉到隱藏在瞳孔裡的笑意。「你是故意的!?」
「沒錯。」
「你──」
「我是故意的,但不是為了看你出洋相。」他輕輕撥開我垂到他臉上的髮絲。「該幫的時候幫,不該幫的時候不幫──我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輕。估錯了力道,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還扯著我不放?!
「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喊了!」
「你想喊什麼?」
「救命,非禮,色狼……隨你挑一個。」
「那我挑非禮好了。」
唇上突然被啄去一吻。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做,一時連罵人的話都想不到。可他卻沒事似的把玩起我的發稍。
「我非禮完了,你不喊麼?」他的眼神似笑非笑,接著恍然般的「哦──」了一聲。「你不高興我選非禮?沒關係,我還可以選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