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按照計劃順利進行著。我以為這個計劃很完美,卻萬萬沒有想到,等在前面的其實是一場災難──一場災難性的相親。
我不想怪阿蘭。雖然我懷疑她是有意想搞砸這次相親才一開口就坦白自己不是處女,可是……我怎能怪她呢?
真正挑起我怒火的是那個趙夫人眼底的鄙夷。我不允許她用「不三不四」這種字眼辱罵我最好的朋友!哪怕她是總統夫人我也一樣罵回去!
這便是混亂的開始。
「你以為你兒子多了不起?現在博士貶值的厲害你知不知道?只有你這種披著貂皮的豬整天捧著幾張文憑當寶貝!就你兒子這種貨色滿大街都是!」
趙夫人大概這輩子頭一次被人當面罵得狗血淋頭,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也接不來下半句話。那種要死不死的樣子我看了十分痛快。
痛快是痛快了,這場相親也完了。完就完吧,反正我已意識到這根紅線牽得並不漂亮。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判斷力,也低估了阿蘭的固執。
頭一次發覺,其實我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麼瞭解自己的朋友。
對自始至終沒說過幾句話最後卻被我嚇跑的趙文輝,我感到抱歉。可對在場另一位姓趙的先生,我的情緒就沒這麼單純了。
不爽,非常不爽……
歉意是有的,畢竟我罵了他母親,也順帶損了他弟弟。可他憑什麼擺出一副冷眼旁觀的模樣?假裝不認識我就算了,居然還一直盯著阿蘭看……
我瞪著他攙扶趙夫人離去的背影,恨不得能瞪出兩個洞來。
「當──」的一聲,阿蘭突然站起來,椅子撞上桌腳。
「那些不識相的家夥已經走了。」我拍拍她的肩。
「我出去一下。」她驀地推開我朝外衝去。
我正想追出去,卻被蕭阿姨攔住。
「讓她去吧。」
「我不放心……」
「你已經幫不了她什麼了。」蕭阿姨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順著她的目光,我隱約看到阿蘭的身影從窗口閃過,那件醒目的粉紅色套裝很快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潮裡,消失無蹤。
我和蕭阿姨先回到公寓。過不到一小時,阿蘭也回來了。
考慮再三,我決定不去打擾她們母女談心,一個人躲進臥室。
躺在床上,蕭阿姨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你已經幫不了她什麼了……
從未有過的煩躁在胸口翻騰,我一翻身把臉埋進枕頭,伸到枕頭下的手碰到兩樣東西。一手一樣掏出來,我猶豫片刻,最後把菱形墜子擱在一旁,翻開「曹子鵑的人生規劃」──幾乎每晚都會重複的動作,今天提早了。
一筆一劃的字跡早已沒了墨香,卻混合了十三歲的稚氣和對成長的渴望──那就是十年前的我,中學一年級的曹子鵑。
「開學第一天,天氣晴。」我輕輕念道。「今天起我就是南洋女中的學生了。考上南中的人都是Top10%,競爭激烈。所以我要認真唸書,以六個A的成績考進國家初級學院,主修商科,為將來進入N大商學院打好基礎。」
翻到下一頁,頁楣粘著一張我和阿蘭的大頭貼。
「開學第二天,雷陣雨。我今天交了個新朋友,她的名字是蕭亞蘭。她的人很好,但做什麼事都很迷糊。我問她將來想上哪所初級學院,她說不知道。我問她將來打算從事什麼行業,她說做什麼都好。像她這麼粗神經的人我一定要陪著她幫她拿主意才行。」
於是,從那天起,阿蘭走進了我的生活。「幫助蕭亞蘭」也正式成為「曹子鵑人生規劃」的一部分。可是現在……
我所做的一切,究竟幫了她多少?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我的幫助,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的幫助,只讓她更不快樂……
蕭阿姨說的沒錯,我已經幫不了她什麼了。
合上日記本,我拿起那個菱形墜子,輕輕撫摩表面的花紋。買來後,我一直將它放在枕頭底下,一次也沒戴過,像是刻意藏在看不見的地方。可是,越看不見,反倒越容易想著……
趙文卿……他說過這麼一句話──顧問應該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這個喜歡幫助人的家夥,倘若站在我的立場,他會怎麼做?
手機就放在床頭櫃上,已經伸出去的手驀地停頓在半空,手指一點點縮回掌心,最後握成拳頭捶在床墊上。
要命的……我居然不敢打這個電話!?我又不是怕了他!?
是啊,我怕什麼?怕尷尬?怕沒面子?還是怕從此倚賴上他而失去自己?
未知的東西使人恐懼,看不到盡頭的路令人卻步,沒有正解的問題充斥了迷惘和不安。逃不出,就只有繼續陷落……直到……
「不──」我突然坐起身,用手背抹掉額上的冷汗,彷彿剛從一場惡夢中驚醒。看了看手裡的菱形墜子,我用力塞回枕頭底下。
時間不早了。我打開電腦,開始瀏覽今天的股市行情。
海峽時報仍是一路跌下去,幾支我近日來關注的電子股也走得很不穩當。平時看慣了的報價曲線今天居然一點兒眉目也瞧不出來……
煩!我「啪──」的一聲把電腦切換到睡眠狀態,推門走出臥室。
客廳裡只有蕭阿姨一個人在看電視。
「阿蘭呢?」
「追她的愛情去了。」蕭阿姨隨口答道,雙眼呈桃心狀盯著偶像劇裡帥帥的男主角。
我還想問些什麼,話到嘴邊又吞回肚裡。
夠了,你還能幫什麼呢……心裡一個聲音迴響著,敲打著我的決心,攔住了我差點兒又要伸出的手。
回到臥室,我提筆在「曹子鵑的人生規劃」裡寫道──
「今天是幫阿蘭相親的日子,天氣晴。從今天起,我仍是阿蘭的室友兼死黨,但不再是她的管家婆。蕭亞蘭從今以後的人生,由她自己決定。」
阿蘭的決定就是和柱哥在一起。
蕭阿姨見過柱哥一面後十分放心,第二天就飛回了加拿大。
我整日埋首於工作,對他們的事不再過問。有時阿蘭一連幾天不回家,我也樂得獨自享受公寓裡偌大的空間。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去,平靜的水面突然投下一粒石子,激起一波碎浪。
那是個拜五晚上,我為了月底結算留在公司加班,回到公寓已是晚上十點,一推門居然看到阿蘭在哭。我慌忙把皮包一丟衝到她身旁。
「怎麼啦?哭成這樣子?」
「子……子鵑……柱哥……柱哥說……」
「他說什麼了!?」我條件反射握緊拳頭。
「他說我可能有了……」
我險些跌倒。
居然要男朋友提醒才發現自己懷孕?遲鈍到這種境界我算服了她。
「有了就有了唄,哭什麼?」我起身走進廚房,拉開冰箱門……
「我的消夜哪!?」本來放了兩塊pizza的托盤空空如也,一如我空空的胃。
「我……我肚子餓……」阿蘭的聲音夾著哭腔,可憐兮兮的蜷在沙發上。
我看了看她的肚子,想像那裡面可能正睡著個還沒成形的小baby……算了,懷孕的人最大,消夜再做就是了。我取出一枚雞蛋,電鍋裡有白飯,做個蛋炒飯並不困難。
「子鵑……」背後又傳來阿蘭的聲音。
我不耐煩的「嗯」了聲,知道她跟進了廚房。
「子鵑……我該怎麼辦啊?」
「怎麼辦?跟你的柱哥商量去!哎呀──」用力過猛,蛋殼碎成西巴爛。我慌忙把火擰熄,鏟子扔進炒鍋,轉身瞪著自己的室友。「你男朋友是柱哥,不是我。當初跟他上床就該有這個覺悟。他是不是不想要孩子?不想要就去拿掉,以後把防禦措施做好!」
「你怎麼這麼凶……」
「還哭什麼?」我看得無名火起,抓起一條毛巾丟過去。「有什麼好哭的?把眼淚擦乾淨,別在這兒給我添亂!」
「子鵑……」
「去客廳等我!」
「哦……」阿蘭垂著頭走出去,肩頭一縮一縮的。
克制住叫她回來的衝動,我逼自己轉身面對一片狼藉的鍋台。
我到底是怎麼了?
廚房外突然傳來阿蘭的驚呼──
「啊──你……你怎麼來了!?」
「你白癡啊!?以為一聲不吭溜走就沒事了嗎?跟我回去!」
這把大嗓門是……
我抓著鍋鏟衝出廚房,果然看到那個叫柱哥的家夥正打算把阿蘭拖出門。
「何柱嘉,你放開她!」我用鍋鏟指著他們。
「就是嘛,你放開我!」阿蘭邊哭邊拍打抓著她手腕的那隻鐵掌。「我才不要回去!」
看到這種情形,我頓時無名火起。這家夥明擺著在欺負我們阿蘭!看不下去……就算發過誓我這次也非管不可了!
「何柱嘉你是不是男人!?」我衝過去拖住阿蘭另一隻手。「別以為阿蘭跟了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是男人你就負責到底!阿蘭叫你放手你聽到沒有?想把她扯成兩半嗎?你這個混混!」
「你才該放手,笨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