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司機沒再說什麼,只把車越開越近,她視野裡的聖誕老人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她必須努力仰起頭才看得到那把蓬蓬的白鬍子和半掩在鬍子裡的慈祥笑容……
車停在離聖誕老人不遠的地方。她看看他,有些困惑。
「今晚是平安夜。」溫楚揚揉揉她的頭,拔出車鑰匙放進口袋。「就算你哪裡都不想去,也該在聖誕老人面前討份禮物。」
「可……那只是個塑像……」
「那當然只是個塑像。」他笑著捏捏她的臉,又立刻用食指點在她唇上,不讓她有抗議的機會。「親愛的Ruby,我才是你的聖誕老人……」
他牽著她的手,和滿街的情侶一樣,來到聖誕老人腳畔。
她不得不承認,距離造成的視覺誤差是無法估量的。他和她,居然比那雙靴子的靴底還矮……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聖誕老人,就連在加拿大過耶誕節的時候也只見過兩三人高的吹氣人偶……而且,那年的平安夜沒有雪……
「你要什麼禮物?」溫楚揚低下頭問。
禮物?她搖頭,說不出口的失落在心底蔓延……她想要個白色的耶誕節……
「還沒想到嗎?沒關係,等我一分鐘,別走開。」將她留在原地,他轉身鑽進購物中心。
他的背影只在人群裡消失了一會兒,可能真的只有一分鐘吧,她很快又看見了他……和他手裡的一閃一閃的聖誕帽。
「這是你的,這是我的。」他先戴上自己那頂,再幫她把紅帽子套在頭上,然後變魔術似的掏出個即可拍相機。「準備好了嗎?我要拍了,笑一個。」
她靜靜地看著面前將這個字示範得淋漓盡致的人……卻找不到扯動嘴角的力量。人是要開心才笑的。她不是演員,不曉得如何在不開心的時候笑出來……
「Ruby,我沒見過比你更固執的女人……」
是嗎?其實她很好說話的。她不是固執,只是無法違背自己
一陣悅耳的鈴聲突然從頭頂上方飄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上百雙眼睛一同投向空中……
迎接他們視線的,是漫天飛舞而下的白色。
方如覺得自己不能呼吸了。那是雪嗎?她的白色聖誕……
第一片「雪花」落在她鼻頭上,涼絲絲……濕乎乎……她用指尖碰了碰……
這是……泡沫?白色的,像雪花一樣的泡沫……
仰起臉,她努力望向「雪花」盡頭……喇叭?原來,這場神奇的「雪」是聖誕老人用喇叭吹出來的。
更多「雪花」隨著悠揚的鈴聲盡情飛落,將人們包圍在一個幻境般的世界。 .
她突然發出一聲快樂的叫喊,揮著雙手衝進雪花更密集的地方。跳著,笑著,旋轉著……
將一捧又一捧「雪花」掬進掌心,拋上空中……
泡沫覆蓋了她的頭髮,手臂,衣服,和背包……留下越來越深的潮濕痕跡。
泡沫的生命並不長久,比真正的雪花融得更快,卻帶給她記憶中的快樂……
轉個不停的身體突然撞入一堵溫暖的胸膛。安靜而安穩地靠著他,她的呼吸漸漸平順了,傳進耳裡的心跳卻逐漸清晰。原來,兩顆心一同跳動的聲音是這麼特別。有點規則,又有點雜亂。有點遙遠,卻又如此貼近……
「回去吧。」他輕撫她濕漉漉的頭髮。
「不,我不回家……」
「你濕透了!」他攬緊雙臂,將自己的體溫分給懷中小小的身體。
「我不冷。」
「你必須弄乾自己!」久違的霸道終於在頭頂炸開。
方如抬頭看了看他,有些朦朧的目光掠過他難得擰起的眉心。這一次,她沒再堅持。「隨便去哪裡都好,我無所謂。什麼都無所謂了……」
「這裡是……」
「我家。」
「你家?」方如又一次打量這問位於市中心,在她眼中大得有些奢侈的高級公寓。「你一個人住?」
「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溫楚揚將她引進客廳,隨手比個請隨便參觀的手勢,轉身進了廚房。
她走到落地窗前,將厚重的窗簾拉開一條縫。從這裡望出去。收進眼底的不再是她熟悉的城市一隅。燈火璀璨的夜色,神秘、美麗……而陌生。
抓在手裡的窗簾突然無聲地朝兩旁滑開,室內的明亮燈光打在玻璃上,映出身後完整的影像——溫楚揚端著個冒熱氣的馬克杯斜倚在客廳門口,另一隻手正從牆壁上幾個開關和按鈕中移開。
倒影中的他向她走來,越走越近,直到一片陰影和濃濃的咖啡香籠罩了她。
「先喝杯咖啡暖暖身子,我去給你找件可以換的衣服。」他將馬克杯塞進她手裡,轉身前不忘捏捏她的臉。
他捏得很輕,所以離「疼痛」還有段差距。突然發覺,她已不知從何時開始對他這種無傷大雅的「虐待」習以為常,儘管她每次都不忘習慣性地抗議一下。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一道門後,她捧起咖啡啜了一小口。
苦苦的……很像她熬夜時常喝的純黑咖啡,卻又隱隱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甜……讓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品嚐下去,本來就不大的馬克杯很快見底……
「哇啊……」客廳裡爆出一聲慘叫,以及怒到極點的咆哮,「溫、楚、揚!你給我出來!」
「什麼事?」笑瞇脒的帥哥從門後採出頭來。「才一分鐘就想我了?」
「你、你、你……」小小的身影旋風一樣衝過客廳,而手裡那隻馬克杯更先一步飛向那張含笑的帥臉。「你竟然騙我用這種杯子喝咖啡!?」
「當心!」溫楚揚一手接住杯子,一手扶住剎車不及的小女人。
「你、你、你居然真的買了那個杯子……」一想到杯底那坨……哦。不去想!堅決不去想!
「N0,no,no!MydearRuby,你誤會了。」溫楚揚將馬克杯湊近那張皺作一團的小臉。
「這可是我最寶貝的收藏之一,和你上回在『整人屋』見到的不同。不信你仔細看看……」
「你別拿過來!」方如噁心得直往後躲,沒發覺自己正越來越縮進元兇胸前那方狹小的空間。
「Ruby,你真不瞭解藝術。我一向只用它招待我最重視的人……」
「謝謝你的好意,下回可以免了!呃……你幹嘛摟著我?」她慢半拍地發覺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
「是你自己鑽進來的。」
由於他說的是事實,她頓時有些氣短。「就算是這樣,你也可以放手了。」
「可我捨不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難道要這麼摟一整晚不成!?呃……一……一整晚……
咬住嘴唇,她明顯感覺到自己逐漸發熱的臉頰。什麼嘛……可惡的傢伙……
「Ruby,你臉紅成這樣,是不是在想……」
「我沒有!」她抬頭瞪他。「我才沒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事……」
「呵……天哪……呵呵呵……」無視她的抗議,他開始捧腹大笑,笑得腰都彎了,也笑得她眼中的怒焰變成了問號。
「你……你笑什麼啊?」她忍不住拿手肘捅他,莫名其妙多過惱羞成怒。
「Ruby,只要有你在身邊,真的是想不開心都難……」
「哼,當我是小丑嗎?還是『非常非常可愛的小白癡』?」有了上回的教訓,她不再輕信他說的每一個字。
「都不是。」他突然捧起她的臉,兩個人的目光相遇在彼此眼眸深處。
又看到了……她在他眼中的倒影……他呢?是否也在她眼裡看到相同的東西?在他眼中,她又是怎樣的呢?方如想追問,想挖掘一個自己也不確定的答案。可嘴唇張了又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Ruby,你在誘惑我吻你。」
「我沒有……」
「你有。」他唇邊勾起一抹淺笑,笑得像頭對著小綿羊流口水的大灰狼。「我不但想吻你,我還想……」
「你休想!」她慌慌張張躲開他的狼吻,卻沒閃過他吹出來的熱氣。耳垂一陣酥麻,將些微顫慄的餘波蕩人心裡……
「Ruby,我是認真的,我想……」
「住口!別說了!」她把手捂在耳朵上,徒勞地阻擋他無孔不入的聲音和氣息。這感覺太奇怪、太陌生、太可怕……
「你有換衣恐懼症?」
拚命搖個不停的小腦袋驀地定格。換……換衣?
「濕衣服穿在身上不會不舒服嗎?」他沉思片刻後繼續發表「高見」。「我想……為了避免感冒,你最好還是把衣服換了,除非你嫌棄我的T恤。」
茫然的眼睛眨了又眨。濕衣服……感冒……T恤……
「先洗個熱水澡吧!來,浴室在這邊。櫃子裡有乾淨的毛巾,洗髮精和沐浴乳都在洗手台上。別客氣,請隨便用……」
腳下跟著他移動,她轉眼被推進浴室,半透明的雕花玻璃門在身後合攏……熱水器正亮著紅燈,一件白T恤乎整地疊放在角落。
直到此刻,她才真的確定,自己「只不過」要洗個澡,換個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