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以往的慣例,花無情念著自己所寫下的字據,眉頭輕鎖。
平日拿來立據的字眼似乎不怎麼合用在這情況下吧!
「……如原物主遲遲未將典當物贖回,無情莊當以此據上告衙門,並向原物主索賠,以彌補無情莊信譽上的損害。這樣,公子有問題嗎?」
佇立在桌邊的男子,面無表情,一聳肩顯示他的無異議,在她忙著磨墨寫字的時候,他已不著痕跡的打量了四周。
無情莊,他聽說過,只是沒料到這兒的女主人,竟是林裡那個答應他要求的年輕姑娘。這讓他有些小意外,但也無妨,反正他本來就有來此的打算。
讓他好奇的是,一介女流如何能經營起這麼大的鋪子?難以想像她一個瘦小、個兒還不及他肩的小女子,是怎麼辦到的。
不過,方才在林裡她那副不屈不撓的強烈氣勢,確實有幾分能當家執事的樣子,看來他不能以對待尋常女子的眼光看待她。
「沒問題是吧?那好。」她解下隨身佩掛的小印,朝立據人的下頭,壓了個花字印。
「換你了,喏,在這兒也落個名。」
男子接過筆,揮筆疾速寫下了兩個字——玄睿。
花無情嘴裡咀嚼著這兩個字,習慣性地將印鑒又綁回自己的腰上,和那串金屬的鎖鑰輕輕相撞。
自己典當自己,自己再贖回自己……這年頭,怪事還是有的不是嗎?若不是當時急需他救自己一命,她還不曉得自己究竟會不會答應這種詭異的典當交易。
將完好的字據妥善收好,花無情挪交另一份給他。
「從現在起,你就是無情莊的……」典當物。
唉——這話她說了都覺得彆扭。
「總之,你和小鬼就先在這兒住下,我帶你們到鋪子的後頭,也就是我們居住的莊內繞一繞,好讓你們熟悉這裡的環境,順便帶你們到客房。」
她領他們步入藍布簾的後面。
迎面是一陣撲鼻的香味,原來布簾後直接就接上一處庭院。難以想像在這鋪子後,竟有一個如此寬敞的庭院。
庭院四周種植了不少盆景,尾端有條蜿蜒的長廊,沿著長廊有幾處廳房,花無情避重就輕一一介紹著,從鄰近的廳堂到偏遠的廚房,惟獨跳過三人所經過的門扉。
「這間房……」他停在門前不動。
「這可不供人參觀的。」花無情連忙制止。開玩笑,那可是她的閨房呢!
把她的話當清風,吹過就散,他大咧咧推開那道門,一腳踏了進去。
「喂!你……我什麼時候允許你進我的房……」
一室幾塵不染,舒適大方的擺設不失簡單利落,加上采光良好又通風!他第一眼便喜歡上這間房。
「我要這房。」
他猛一旋身,跟著衝進來的花無情險些一頭撞上去。
只要再往前一步,兩人的身軀就會貼在一起,如此近距離的面對面,花無情的心跳陡地漏了一拍。她的目光微微偏低,不敢直視那張輪廓深如雕鑿般,完美無儔的五官。
「我什麼時候允許你進來的……還有,誰說這房是你的,它早就有主人了,我不認為它的主人會願意把此處讓給你。」
討厭!為什麼每次被他精炯有神的眸子一盯上,她就渾身虛軟施不上力?
玄睿露出一貫的慵懶笑容,雙臂環胸。
「別忘了字據上寫的,你說過會讓你的典當物接受最完美的照顧。」
他可算是個高級典當物,有權享受他應得的一切。
他直視她。「現在我選中這間房,你若不依我,就不算給了我滿意的照料,豈不違背了你自己立下的規定?三個月後,我是否也有權要求適當的賠償呢?」
鑲在精緻雕琢的嬌容上,水盈盈般的亮眸因氣憤而熠熠生輝,煞是好看!讓玄睿那雙原本平靜無波的黑瞳閃過一絲趣味。
對於眼前這個瞪大眼、怒意表露無遺的女子,他相信未來的日子鐵定不會太無聊。
微微打了個呵欠,他瞥向身後那張柔軟的床榻,不顧她的反對,逕自掉頭。
露宿林野確實不大舒適,這回他可打算好好睡上一覺。
「喂喂!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我都說了不准你入內,你還往裡走?」
花無情繞到他面前,兩臂大張欲擋住他的步伐,不料卻讓他一個輕撥,整個人被揮到一邊。
「可惡!你是土匪頭呀!」
這是她的房間,他怎麼可以任意闖入,好像他才是主人一般?
他搶了她的房,那她怎麼辦?
「喂,你——」她猛然倒抽口氣。
這男人居然一聲不響就上了她的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矣!
她立即衝上前,兩手拽著他的手臂,企圖將他拖下床,但這男人不知打哪來的神力,絲毫未移動過,好像對她的舉動一點感覺也沒有。
住她玩夠了,玄睿將受困的手一抽,頓時失去平衡的花無情,頗不雅的一屁股跌落在地。
「哎喲!」她痛得小臉皺在一起。
這該死的男人!
玄睿用手撐頭,側身俯看這咬牙切齒心裡在咒罵他的女人,完全沒有想將她拉起的意願。
「這是你的閨房?」
他的聲音極輕,語氣柔和,卻讓人有股想一拳打上去的衝動。
玄睿娜出另一隻空著的手,指尖觸摸著絲絨般柔軟的薄被,撫過一遍又一遍,花無情一張俏臉頓時漲紅。
拜託!他可不可以別對她的東西做些奇怪的動作!她她……昨晚還抱著那張薄被入睡,還不小心流了幾滴口水在那上頭……
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玄睿的目光散著更濃烈的笑意。儘管她的氣勢強悍,但她畢竟是個會害羞的小女人。「這房間的主人若是你,那就簡單了,從現在起,這裡屬於我。你既然身為無情莊的主人,那就自己再去找別處睡吧!」他反轉過身,掀起床被背對她。
眼皮沉沉的合上,逗她是件樂事,但他現在累了。
「小六子,去把門帶上,順便送客。」
吩咐完,原本默默無聲的小男孩立即應聲上前,輕拉著仍坐在地上的花無情,想將她拉走,別妨礙他的爺休息。
只是小孩的力氣始終比不上大人。
「姐姐,快起來吧!別打擾爺睡覺了。」
「搞什麼!這是我的房,你憑什麼佔我的床,還霸著這裡,你以為你是誰——」
一雙小手適時捂上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男孩一臉懇求。
「噓噓,姐姐,你別說了,這樣會吵到爺的。」
爺累了兩天,的確需要好好休息。
「姐姐就好心點,既然都讓我們住下,就將這房讓給爺吧!」
她為什麼要讓房?花無情在心底大叫。
她死命的「唔唔」搖頭,乍然瞥見破爛衣衫下那雙烏黑小手,她竟一時忘了自己的怒意——
這小孩幾天沒洗過澡是吧!而他竟然還拿那雙髒手摸著自己的嘴……
啊——
這下花無情飛快站了幾來,嫌惡的不斷用兩手擦拭著自己的嘴唇。
她到底是走了什麼霉運,遇上這一大一小?
「你給我過來!」
一把抓起男孩的後領,也是他全身上下惟一較為乾淨的地方,她火速將他提了起來。
惡狠狠瞪著那個躺在她床上呼呼大睡的男子—花無情抓著男孩便往門口走去。
「我命人準備一桶熱水,你快點把你這副髒皮囊洗乾淨!聽見沒?」
土匪男暫擱在一旁,先解決手邊這小孩再說,她無法忍受有髒東西在自己的範圍內活動。
那個可惡的男人是不是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下人?虧他一身素淨的衣服,卻讓這童僕一身破衣破鞋,真是太過分了!
「兩個時辰後喚醒我。」
兩腳甫一踏出門外,門內便傳來一聲醇厚又富磁性的男性聲音,這讓花無情又氣鼓了腮幫子。
去他的!他以為他是皇帝老子呀!她又不是他的下人,做啥聽他的指使?
誰理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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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男孩梳洗的一切事項,花無情就被人拉進了一間瀰漫香氣的房裡。
「情妹,你怎麼無緣無故帶了兩個人回莊內,還讓他們住下來?」
是薏蓉姐。
花無情撫著泛疼的額頭。「這事說來話長,總之,未來三個月他們都住在無情莊裡。」
「但是,他們的來歷不明,你讓他們住下來,萬一出了什麼事……」沈薏容一臉擔憂的看著她。
「不會啦!那男人救了我一命,我想他應該不會是什麼壞人,況且他還和我有約在身,沒事的。」
沈薏蓉對她的說辭非常不滿意。
「話不能這麼說,最近山賊猖獗,又聽說城裡出了個夜盜,專偷富貴人家的珍寶。我們無情莊是江南第一大當鋪,奇珍異寶當數之不盡,不能不慎防點。」
「薏蓉姐,你說的我都知曉,也會注意。你放心,那男人不會是賊,他要下手早在我帶他入莊時下手就可以了。」他雖然惹她厭,但也並非什麼歹人。
「不是,我還是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