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片拍了一卷接一卷,他頗有欲罷不能之感,在更換底片的空檔,人群中有人自背後拍了他一下。
「靖恆,我和Linda要先走了。」是他的好友兼事業合夥人丁浩文。
「什麼?」四周的喧嘩聲使方靖恆無法聽清楚丁浩文的話。
丁浩文於是加大音量在他耳邊又重複了方纔的話語。兩人已意識到熱鬧沸騰聲中交談頗為吃刀。故而相偕退出重重人陣,遠遠的避到一處適合談話的地方。
「Linda在飯店等我,我們決定要搭明天下午的班機回台灣。」丁浩文說,「我二哥下個禮拜要結婚,除了回台北去參加他的婚禮外,我想先回花蓮老家去看看。」他輕吁了一口氣,「快一年沒回台灣了,你不打算跟我們一道回去?你已經離開家鄉整整五年了。」
五年了?!方靖恆離開老家轉眼已過了五個年頭,台灣雖常回去,但位於宜蘭的老家卻始終盼不到他這位離鄉的遊子。
當年他為了翁紫崗而離鄉背井,在台北闖蕩了一年,然後他開始了他浪跡四海、情縱五域的旅快歲月,他的足跡幾乎行遍了整個地球。
攝影是他的專長,他與丁浩文於新加坡認識,進而於當地共組了攝影工作室,丁浩文的文籍妻子Iinda專業的理財經紀人,她的長才為他們合作事業的盈餘創造了加乘的財富。
衝著對這對夫妻兼好友的信賴,方靖恆任由自己繼續過著逍遙四海,遊走天涯的生活,雖然他也曾深深羨慕同樣愛好旅遊的丁浩文有Linda為伴,但走過茫茫天涯路,望斷多少雲和樹,他始終沒找到可以取代翁紫翁在他心中地位的女子。
「祗園祭結束,我想你應該會接著趕去拍神戶祭,再來是大阪天神祭吧?」丁浩文見方靖恆失神未答,逕自說著,「拍完了關西大祭,你的『日本祭典之旅』就可以交稿了。」
對各地風俗民情興趣濃厚的方靖恆另外還有一個頭銜——旅行作家。他每到一處除了攝影外,便是撰寫當地的風俗人情.行走歐、澳、非三洲他共寫下七本旅遊札記。
「下個月五號,我們約在昆士蘭見。」方靖恆對丁浩文預約下次的碰面時間和地點,顯然他並沒打算一起跟丁浩文回台灣。
「OK!」丁浩文爽快答應,繼而打趣說:「不撥個空去新加坡看看?難道不怕我和Linda併吞了一切?」他頭一次看見有人可以如此放心的把自己的事業完全交給別人去管理。
「如果你和Linda會這麼做,全天下就沒有可信之人了。」行遍幾十個國家,接觸過無數的種族,方靖恆有十足的自信也絕不會看錯人。
「你的恭維真使我飄飄然,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確慧眼獨具,哈哈哈!」丁浩文朗聲大笑。
「慧眼獨具……」方靖恆反覆的念著這四個字。印象中紫崗也曾膩在他的胸懷裡撒嬌的說他慧眼獨具。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曾經,他們夜臥沙灘,不斷的細數天上的星辰,紫崗總愛對著無垠的夜空,輕哼著齊豫所唱的那首「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流浪遠方,流浪……
歌聲彷彿還迴盪在耳邊,然而紫嵐已投向另一個男人的臂彎,而自己則真的……真的流浪遠方了。
「如果你和Linda在昆士蘭沒等到我的人,就別等了。我可能……可能會回家吧?」
一首「橄欖樹」使方靖恆思鄉的情懷陡然被挑起,他隱約看見翁紫嵐的身影在故鄉向他召喚,聲喚著他回鄉吧。
台灣東部一個依山傍海、民風淳僕的小村莊,有一所名為「慈安」的幼稚園。
在某個艷陽高照的星期天,那兒來了一位新老師,她的名字叫趙筠。
當趙筠在教學館的辦公室完成報到手續後,即在負責人方靖慈的帶領下逐一走遍佔地約一千五百坪的園區。
四周圍有矮牆環繞的園區腹地極為廣闊,大門前鋪滿人工草皮的大操場旁,三層樓高的教學館巍峨矗立,另一側幾棵老榕樹的濃蔭下有溜滑涕及鞦韆等各項遊樂設施連成一氣。其中那個淺淺的戲水池更是吸引了趙筠全部的目光,她開始想像自己與一大群孩子在裡頭淺水花、打水仗,大人小孩玩得不亦樂乎的情景,臉上的笑意不覺漾得更濃了。
慈安幼稚園是個與青山綠水為鄰的好地方,不僅觸目所廈的綠意及海水的氣味令她神往迷醉,就連帶領她的方園長都親切得宛如自己的姐姐,那削薄的短髮搭配瘦長的身材,感覺簡直像極了趙筠住在台東的六姐趙笙。
趙筠與方靖慈邊逛邊聊,氣氛輕鬆而平和,她們沿著操場走到底,一長排修剪平整的七里香儼然一處分水嶺,將一棟大坪數的建築物一一桂園居,區隔於園區最尾端。
桂園居系日式平房所改建,外觀上仍大致保留了日式建築的特色。
正對門口的矮牆旁有一棵大樟樹,樹下綁了只精壯的大黑狗,睜著圓滾滾的眼珠子示威似的對趙筠汪汪吠叫了幾聲。
而這裡將是趙筠往後居住的處所。
一對年約五十歲上下的老夫婦在桂園居的大門前迎接趙筠。他們均是慈安的靈魂人物。
「這位是我舅舅,人稱阿桂步。」方靖慈介紹說,「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用心栽值與細心照顧所成,同時他也是娃娃車的司機。小孩子口中的阿桂爺爺。」
「趙老師,歡迎你。」福福泰泰、方頭大耳的阿桂叔以著老人家慈藹的微笑歡迎趙筠的加入。
「這位是阿桂嬸,也就是我舅媽。」方靖慈走到圓圓胖胖的老婦人身邊,搭著她的肩頭說道:「她精湛的廚藝負責填飽慈安每個人的胃。」
阿桂嬸笑咪咪的打量趙筠,「希望趙老師會喜歡這裡。慈安的小朋友都非常的活潑可愛。」
「阿桂叔、阿桂嬸你們好!」趙筠展露了一貫爽朗明亮的笑靨欠身問候,「你們老師長老師短,聽來挺『生份』的,還是喊我趙筠吧,要不叫我小妹也行,我有六個姐姐,在家排行老小,我向來就是個小迷糊,丟三落四的情形在生活裡俯拾皆是,以後還請你們多包涵。」
從方靖慈三人滿滿的笑意看來,趙筠的坦率無疑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舅舅、舅媽,我得回去了,趙筠就麻煩你們了。」方靖慈向阿桂步夫婦說完,轉而對趙筠說:「我跟我先生及兩個女兒住在離這裡約五分鐘車程的『湘園』,有機會歡迎過去坐坐。」
趙筠點頭回應,從而瞭解到方園長並不住在桂園居,如此說來,這裡應該只有她與阿桂叔夫婦住嘍?她心想。
方靖慈走後,趙筠隨阿桂叔夫婦由大門入內。首先是寬敞而陳設簡單的客廳,旁邊是餐廳與廚房,另一邊由走道進入。分別是三個房間與一間浴廁,各處整齊乾爽,地板亦光滑濺淨,簡直稱得上是一塵不染,阿桂叔夫婦愛乾淨的程度可真令趙筠咋舌。
「我跟阿桂叔住在最前面那間,以後你就住這個房間。」阿桂嬸領趙筠來到走這的第二問房間,「這裡的其他幾位老師都是本地人,既生在本地,也嫁給本地人,所以你算是第一位住在桂園居的老師。」
踏涯房門的趙筠眼前一亮,一扇窗正對著慈安的後院敞開,後院的景致與矮牆外或遠或近的田園景色完全進入眼簾。房間裡床鋪、衣櫃、書桌椅……一應俱全,比起以前和碧瑤她們幾個擠在四坪大的宿舍,這個五坪左右的大空間真的給趙筠帶來極大的意外與驚喜。
「哇!這房間好大哦,看起來好舒適。」趙筠歡歡喜悅的呼道。
「這是靖慈出嫁前的房間。」阿桂嬸順口說道,「靖慈都已經嫁出去十幾年了,這房間一直都空著,能有人住進來,桂園居也會顯得熱鬧些的。」
「在我來之前,這兒只有您跟阿桂叔嗎?」趙筠好奇的問。「後面第三個房間是空著嘍?」
「是啊,這兒就我們兩個老的。」阿桂嬸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
趙筠認為阿桂嬸謹慎的應對是因為她們初次謀面彼此還生疏之故,因此她亦不再往下多問。
「往後生活上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儘管告訴我們。」阿桂嬸臨走前熱心的叮囑。
阿桂嬸一離開,趙筠馬上跑到敞開的窗前深深的吸了口氣,兀自讚歎著,「回到家鄉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她倒向窗旁的彈簧床,鋪好的床單和疊在一角的薄被隱約透出陣陣的乾草香。她在床上抱著枕頭翻來翻去,東瞧瞧西望望,愈看愈高興。雖然這未經裝潢的房間擺設極單純,可這份簡單卻教她開心得不得了,也許是那一扇可以望見藍天白雲、綠樹青山的大個滿足了她的幻想。因此她已經暗自盤算著,要在慈安幼稚園這個地方終老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