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長洛苦中帶笑回他一句:「老哥,別挖苦我了,瞧我一個人生活得這麼蕭條,健康情形已大不如前了。」
「還在為海若的事情煩心?」李振崗淡淡的一語,卻道盡了朱長洛失去愛女後度日如年的悵然時光。
「你跟我一樣,這輩子就這麼一個小孩,海若她媽又在她小時候空難逝世,可以說是我一手將她扶養長大的。如今,太太死了,女兒也沒了,我活著還有什麼希望……」回憶往事,朱長洛不禁悲從中來。
看他老淚縱橫,活到老來成了這副孤苦無依的下場,李振崗將他繭厚的手掌握起道:「這一切都是命,我能體會你心裡的那份感傷,不然,我讓采漪認你做乾爹,咱們一同分享一個女兒。」
「真的嗎?你真願意這麼做嗎?」
「咱們都幾年的老交情了,還跟我客套,反正采漪這丫頭能多一個人管她,我也圖個清淨。」李振崗開懷的笑聲,讓朱長洛失去女兒的陰霾得以漸漸散去。
「這回采漪有沒有跟你一起來?」經過朱長洛的提醒,才讓李振崗發覺——采漪並沒有跟著進來。
「真受不了這丫頭,都二十歲了,還跟只小狗玩成這副德性,都怪我一切太由著她去了,才讓她連一點禮貌都沒有。你先進去,我去叫她,八成又玩瘋了。」李振崗正想回身找采漪去,恰好看見一人一狗追跑了進來。
「喂!你別亂跑呀!下次別指望我會再帶你出來了。」
「嘟嘟」從李振崗兩腿間跑了進來,沾滿爛泥的狗蹄子還濺得朱長洛褲角暈黑一片。
「李采漪!」李振崗發覺采漪幾乎是目中無人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看見長輩竟連聲招呼也沒打,淨管她那只頑皮成性的小麻煩。「嘟嘟」通曉人性,只見它窩匿在朱長洛的腳跟後,乖乖地趴著,連下巴也牢牢地貼著地面,深怕李振崗一氣之下,將它關進又窄又擠的鐵籠子裡。
「看吧!叫你別搗蛋你就是不聽,活該,被罵了吧!」采漪又想去將它抱起,才發現「嘟嘟」依著那雙腳並不是李振崗的。
朱長洛向她指了指身後,提醒她別忘記她爸爸的存在。「丫頭,還不快跟你朱伯伯打招呼!成天就只知道膩著『嘟嘟」,看到了人也不叫,平常教你的禮貌都跑哪去了?」李振崗輕咳一聲,立刻擺出一張嚴肅的臉。
「他也沒跟我打招呼,我怎麼知道他是誰?總不能看到陌生人就喊朱伯伯吧!誰知道他長得是圓還是扁。」采漪抱起「嘟嘟」,客套性的和朱長洛點了一記頭。
「怎麼這樣沒大沒小,去,跟朱伯伯道歉。」李振崗著實不想在老朋友面前發脾氣,但是以采漪我行我素的霸道個性而言,如果做父親的不說說她,以後她豈不是更蠻橫上天了。
「振崗,算了啦!采漪又不是故意的。這麼多年沒見了,生疏感本來就會有的,犯不著罵成這樣,小孩子,還是得給她些尊嚴。」才剛見面,朱長洛並不想把氣氛弄僵,忙跳出來充當和事佬。
采漪彷彿找到了救兵,連忙將身子倚了過去,小鳥依人的在朱長洛身邊道:「就是嘛!還是你比較民主,我爸爸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既然如此,那我收你做乾女兒你要不要啊?」朱長洛很自然的將剛剛與李振崗的提議說了出來。
「好哇好哇!換個新鮮的爸爸也挺有趣的,你說好不好?舊爸爸。」采漪神采奕奕的看向李振崗,還換了個稱謂。
瞧她一副被指責還不當一回事的模樣,李振崗怎麼罵得下去呢?也許小時候不在她身邊慣了,嚴父的形象才會如此蕩然無存。
「你就巴不得我別管你!人家朱伯伯的家教好,想當人家的乾女兒,自己就該多約束一下自己的行為,免得丟了人家的臉。」李振崗說不過她,也只好任由她去了。
「那意思是說,我可以待在這裡,用不著跟你回去了?」一想到回去後又要一個人過冷冷清清的日子,采漪恨不得能住在朱長洛這裡,天高黃帝遠,大可天天和「嘟嘟」肆無忌憚的玩耍過日子。
「行,你高興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永遠不想走我也不會趕你。」
「就這樣說定了,大人說話不可以食言,要不然會跟大豬公一樣肥。」她伸出了小指,還微微上翹要與朱長洛打勾勾。
「那就一言為定,你可不行待個兩天就不理乾爹了。」朱長洛也伸出微胖的小指與采漪勾手蓋章。
「太好了!先說好,我可是很怕人家嘮叨的,還有,你要讓『嘟嘟』進到屋子裡頭來,在我家,它都自己孤伶伶待在庭院的狗屋,很可憐的,還有還有……它只吃西莎這種牌子的狗食,不能吃別的狗食代替,最重要的一點……」采漪準備再繼續長篇大論下去之時,李振崗又看不過去的喝住她。
「你要求這麼多,不怕嚇到你乾爹,沒幾天就被人家踢回來!」
「才不會呢,乾爹不會那麼沒肚量的,對不對啊?親愛的乾爸爸。」她吃定了朱長洛溫馴的長者性情,益發嬌縱了起來。
「對,你說得都對,只要你答應乾爹留下來,陪我開開心,我什麼都答應你。」會心的一笑,逐漸開啟了他抑鬱已久的心靈。也許,她的到來,也可以為自己平常孤處的晚年,增添一些老來的欣慰。
「長洛,你千萬不能太過於寵她,恐怕……」李振崗的顧忌,並沒有引起朱長洛的戒慎。
「不打緊的,我現在既能享受寵寵女兒的樂趣,就不該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說不定這是海若冥冥之中的安排,我也該順著這宿命而行,快樂一點。」
「太好了,照這麼說,我可以住下來嘍!」她開心地將「嘟嘟」高高舉起繞圈,不一會兒,又衝出大門,向車內的韓叔大喊:「快!快將我的行李拿進來,我終於可以不用住家裡了,自由嘍!」
瞧著采漪像一頭脫韁的野馬在空蕩蕩的庭院手舞足蹈,兩個老男人的心情也輕鬆了起來。雙方都歷經了家變,若是能藉由采漪樂觀的心情而將這一切都轉暗為亮,何嘗不是李、朱兩家共同的福分呢!
☆ ☆ ☆
在李振崗與朱長洛多方討論之上,決定要將「橙煙軒」這片土地改成種植比較適合當地土壤的加州香吉士。一方面可以還清之前因桔子的市價下滑而導致的損失,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觸景傷情,一直活在海若的回憶之中。李振崗之所以這麼做,也都是為了想讓朱長洛早日脫離失去愛女的悲慟歲月,並且藉由采漪的活潑開朗,為朱長洛開啟新的一頁彩色人生。
兩個耳順之年的中年人,一頭栽進重整園子的忙碌中,反而閒到了采漪。除了幾天好奇會陪親爹和乾爹四處逛逛外,再來的時間她便覺煩膩無比,不如和嘟嘟自己另外找刺激,縱情在這一片幽然空曠的山水綠野。
「『嘟嘟』,你別跑那麼快嘛!我才兩隻腳耶!怎麼跑得過你那四隻腳,喂!等等我啊!」
晚風輕拂的黃昏時分,是采漪和「嘟嘟」最喜歡迎著風追跳的時刻。除了山間的車輛逐漸稀少之外,火焰烈天的高溫也變得驟降不少。這樣的氣溫,就算跑得再怎麼累,也不會汗流浹背得又濕又黏,令人難受。雖然只有「嘟嘟」陪著她,也一樣讓她玩得不亦樂乎。
「你再跑,姐姐不理你嘍!喂!那是人家的家!你別跑進去啊!」采漪小跑步的跟在「嘟嘟」身後,也許是關它關太久了,采漪怎麼叫也叫不住它。
「嘟嘟」從一處纏滿牽牛花的籬笆籐下鑽了進去,小小的狗爪扒掉了鬆弛的泥土,一溜煙便闖進了一處私宅之中。采漪一直追到了籬笆牆外才停下來喘口氣,眼前的一間精緻小木屋雖不怎麼起眼,但是四周打掃得異常清潔,宅內的小空地上還種植著幾株小金桔,鮮亮透著些許燦爛之色,如聖誕鈴鐺結在聖誕樹上,十分搶眼。
采漪這下才放慢了腳步,對這眼前的一切莫不抱著懸疑好奇的心態去看待。來到山上有一個多星期了,要不是「嘟嘟」今天跑遠了,根本不知道這裡會有一間如此嫻靜雅臻的檜木小屋,空氣中還隱隱透出甜濃的柑桔味道;飄在晚霞滿天的天幕,實在讓人覺得舒暢愉悅。
她發覺籬笆旁的竹門並沒有關上,還被風兒吹得咿咿呀呀地叫著。采漪走上推開了門,想一探究竟,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住在這麼荒僻的一處小山坡旁?
「好奇怪喔!室內的所有擺設全都是桔色的,這個人是不是小時被桔子K昏頭了?」采漪從方形的窗欞玻璃向內掃瞄了一遍,心中喃喃自語著。
有趣,的確有趣。來山上這麼多天了,還沒有碰到這樣新鮮的事。朱伯伯也真是的,「橙煙軒」裡頭住著這樣奇特的一個人也不介紹一下,害她差點就錯過這樣一號人物。幸好有「嘟嘟」一番瞎闖瞎碰,才讓她發現了這處新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