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毅輕描淡寫的話語聽在月泠的耳朵裡,直像是一陣颶風落入心海,引得波濤洶湧。月泠的臉不由得泛紅,直盯入他的眼睛裡想看出真假。
穆天毅寒潭似的雙眸清澈無掩飾,明明白白地展露他的真誠。
月泠不懂為什麼特別在意穆天毅的一言一行。真的是緣分嗎?她不是沒有聽過別的男人的奉承和甜言蜜語,但是卻從無心動的感覺。
獨獨是他!難道她注定等著他從千百年而來,傾倒在他的才情裡。
穆天毅看著她含羞帶怯的臉龐心底浮動著一親芳澤的慾望,兩眼相望裡,情絲縈縈相系。隨手抓起紙筆將那唯美一一留下。
月泠好奇地看著他在紙上揮灑,穆天毅在短短的幾分鐘後停下筆。
月泠等不及地想看,「能借給我一看嗎?」
穆天毅輕輕地拋出手上的素箋,緩緩地落在月泠的桌前。素箋上的紅粉佳人明眸皓齒、清麗如仙,透著窗外斜照的暮色,畫中人栩栩如生。
月泠驚訝地說不出心中的感動,訥訥地盯著素箋看許久,「這怎會是我,你的筆太美化了真實。」
「你喜歡嗎?」穆天毅也不辯解,笑著將筆墨放回原處。
月泠愛不釋手地點頭,「當然喜歡,只是漂亮得像別人。」
「那是我眼中的真實,半點不假。」
「哦!謝謝你的讚美,我會好好珍惜的。」
月泠細心的將素箋放在化妝台上,臨踏出房門時不意地回眸瞄到鏡中的身影。畫與鏡影實在看不出兩者之間有何相似處,搖搖頭,她暗笑自己神經。
客廳裡,穆天毅揚聲說著:「我們去淡水渡船頭看夕陽,順便騎馬到處逛一逛。如何?」
「騎馬逛街?」月泠疑惑地離開臥室,莫名地看著他,「你有沒有搞錯,淡水雖然不若台北市區熱鬧,好歹也是個二十世紀的城市,哪來的馬可騎呀?」
「怎麼沒有?那種前後有兩個鋼絲輪子、人坐在上面還要自己使力才會跑的東西,你們稱它做『鐵馬』不是嗎?我在路上看過兩人共騎呢!」
穆天毅的解釋一大串,月泠總算弄明白了。
「我的大少爺,那種東西叫做『單車』或是『腳踏車』,兩人以上共騎的叫做『協力車』,雖然也可以稱為『鐵馬』卻不能單用『馬』來稱呼它……」
月泠仔細地解釋著,卻在他的眼睛裡看到笑意盈盈。想到自己又被戲耍,她忍不住瞪他一眼,嘟起嘴氣鼓鼓地嘟嚷:「你很討厭?!每次都真真假假的教人防不勝防,不理你了啦!」
「你生氣的樣子很好看,尤其是微翹的紅唇很誘人,讓我有一親芳澤的衝動……」穆天毅露骨的表示叫月泠藏不住頰上緋紅。
「貧嘴。」月泠假意生氣地抓起鑰匙準備鎖門。
穆天毅飛快地穿門而過,「別生氣啦!否則可別怨我把持不住,付諸行動哦!」
穆天毅的話害月泠的心漏跳了一拍,差點掉落手上的鑰匙。耳邊傳來他沿著階梯而下迴盪於樓梯間裡的聲音,「美景當前,佳人為伴,人生何幸,夫復何求。」
月泠動容一笑,踏進甫開啟的電梯,門裡卻見到穆天毅笑臉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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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化南路上來往的車輛壅塞不堪,道路兩旁新穎的智慧型建築一幢幢高聳入雲,辦公大樓裡下班的人潮正散去,疲憊的臉上有著回家的喜悅。
夙震孝捻著煙立於窗前,從居高臨下的玻璃帷幕向外望。遠處點點亮起的霓虹燈,將台北映綴成一個看似熱鬧卻又冷清的水泥叢林。
他的雙眼漫無目的地望著窗外,心頭有股濃厚的失落感將他困擾,彷彿是天地雖大卻無處容身的感覺。曾幾何時忙碌的工作已經填不滿心中的虛空。
緩緩吐了口煙,煩躁地彈彈煙灰,卻抖也抖不掉那滿心滿身的創痕;往事不止不堪回首,甚至不能觸及。他輕輕地自問:「為何一向精明幹練、愛恨分明的自己,會把和雨臻之間的關係僵化至此地步?如今兩人變得如此疏離和陌生?」
昔日的情景一幕幕在腦海中浮沉,當時的「仲業」在老佛爺當家主事之下,有最重的門戶之見阻擾,以至於兩人的感情歷程走得萬分艱辛與苦澀。
為了避免雨臻為難,更為兩人能有美好的將來著想,他接受曜風的勸告遠赴美國深造。
還清楚的記得,出國的前一天雨臻含淚的為他整理行李,臨別依依、殷殷叮嚀;那淚眼、那細語猶然清晰如昨日。
「我們會有將來嗎?」她的話語哽咽,她的心在哭泣、眼淚在流,纖細的身子顫抖地依偎在他的懷裡傷心不已。
他緊擁住懷抱中的人兒,輕聲而堅定地許下諾言。「相信我,我們當然會有將來,而且更是生生世世!」他的心因她的淚顫抖,他低頭輕柔地吻去那頰上斑斑淚痕,卻換得她滾滾珠淚似珍珠斷了線。
諾言依然沈甸甸地壓在心頭。回首時光荏苒,他的心依舊熾熱、情愛更深。但是心底的傷痛、臉上的疤痕、身上的烙印,他怎能如此委屈她。如今縱有虛名、利祿亦難以匹配佳人呀!
天邊最後一抹微光也已經暗去,略帶缺陷的輪廓模糊地映照在玻璃帷幕上。悄無聲息的房間裡,往日的時光仿若重現眼前,雨臻那楚楚動人的倩影也依稀還陪伴在身旁。
忽然,在寂靜的氣氛裡有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響起,驚動了正在沉思中的夙震孝;很不高興有人打斷了自己的思緒,所以他沒有回頭,只是相當不悅地說了聲:「進來!」
門開了,沒有人應聲,也沒有離去關門的聲音。夙震孝非常不耐煩地側頭去看進來的人是誰?
偏轉頭望去,立於門邊的人正靜靜地看著他。震孝的心宛如遭受到電擊般地強烈跳動,猛然轉身,發現彷彿是由他心中蹦出的鬼魂般站在那裡的人,竟然是讓他魂縈夢繫卻又咫尺天涯的牽掛--雨臻。
雨臻定定地望著他,她那如水的目光澄澈、清瑩,瞳眸深處有一股無可言喻的意韻流露了出來,直到與震孝的雙眼相對視線交纏。不忍分離的凝視,仿如要將對方的身影深刻在心版上。
夙震孝的一顆心在急速地怦跳著,血液往頭上衝,望著她嬌柔的面容似真、似幻,他心疼的發現她的眼眸蘊含著哀愁,期盼、埋怨,有著萬斛柔情。他想將她緊緊擁抱卻又怯步不前,兩個人都像癡了一樣站在那裡,面對面的互相凝視著,宛如天地混沌古今成空,一切俱已消失了,一切都不存在了,彼此看見的全是對方的眼睛--以及雙眸裡火般的熾熱,想著的,也只是祈願時間就此停駐。
許久--
一陣不識趣的電話鈴聲響起,驚散了魔咒般的凝望。夙震孝如夢初覺,恍然醒轉,窘迫地丟掉手上已經燃盡的香煙,接起響聲中的電話。
魔咒已碎,留下來徒增感傷而已,雨臻收回凝視的眼神正待轉身離去。震孝全然不理會電話中的聲音,急促的對她喊著:「別走!」
雨臻望著震孝眼中的挽留,探索他急切語氣下的心意。緩緩地,她搖頭、再搖頭:「我沒有事情,你忙吧!」她不等震孝再次開口,隨即關門離去。
震孝看著緊閉的門扉一陣默然,完全忘了耳邊的話筒裡還有人等著他。
「喂!震孝,說話呀!誰在你的辦公室裡?」電話的那一頭傳來好奇的詢問。
震孝沒好氣地應著:「人都走了,還問什麼問。」
「火氣很大哦!誰能讓你這般在意……」電話那一邊的人滿不在乎的打趣他。
震孝的心裡恨不能夠隨著雨臻出去,偏偏打電話來的人讓他無法拒絕接聽,他氣憤地吼著:「該死的!你真可恨,最好你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說,否則別怪我翻臉。」
「喔!我既不是諸葛神算亦非千里眼,鬼才知道誰在你那兒。」話筒裡傳來的是一副好無辜的語氣。「不過,能讓你如此氣惱的一定不是尋常的『庸脂俗粉』。不用猜,準是我那美麗動人的雨臻妹妹,對不對?」
震孝被糗得氣憤咬牙,悶聲說著:「死曜風,我真想把你大卸八塊,丟進紐約港餵魚算了。知不知道你破壞了什麼,可惡!」
曜風只好趕快把話鋒回轉:「好吧!算我不對。不過,你不是一向都對她『只遠觀不褻玩』嗎?」
震孝不耐煩地回答:「算了,沒什麼事。你撥越洋電話回來幹什麼?難不成是查勤?」
「查勤的事就留給我那執行副總裁來做就行了。」電話裡曜風依舊風趣。
倒是震孝不客氣地用冷哼代替回答。
不經意地,曜風的聲音由熱絡轉冷漠,「這邊的情況很好,一切都沒問題,下午我就要離開了。公司方面如何?」
「安全系統檢查過了完全沒有問題,以我們的佈置嚴密程度來說,這其中的原因只有一種。」震孝的語氣肯定,不容置疑的事實早已隱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