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彷彿是察覺到娘親本身的心情激越,腹裡忽然一陣騷動。「噢!」劉淨心若無其事的表情驟然變色,野夜龍立即也跟著緊張起來。
「你怎麼了?」怎麼突然用雙手蓋在腹上?野夜龍心思跟著一轉,該不會是有什麼差錯吧?「我立即喚人請大夫過來。」話說著,身形就已轉向,擺出要奪門衝出去的架式。
「沒事的,」劉淨心趕緊出聲喊道:「這是胎動,不過是小孩兒在肚子裡伸伸手、揮揮腿罷了。」先前也是有過這種現象,當時她也是嚇得去請教住在胡同拐角處的李穩婆。
「真的?」暫停動作,野夜龍轉身,回眸打量的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慌張、恐懼——原來,平素冷然、不近人情,竟都是隱藏著這些嗎?這下子劉淨心可真算是……大開眼戒了,心房那柔軟的一角,原本強硬覆上的寒冰,開始有著融化的傾向。
「你……」動容地伸出手,但在觸及他之前,野夜龍先前強迫她敦倫行房的痛苦及恐懼又席捲上心頭,劉淨心又迅速收回手,恢復原先的靜默不再有所動作。
原本見她似是想對自己伸手挽留,野夜龍亦半側身軀回過頭來等待著——可劉淨心突兀的退縮教他有些慍惱。
「你自己好好保重身體。」死鴨子,嘴巴就是硬的!明明心下已然動容,表面偏偏要裝得無動於衷。野夜龍一面罵著自己的口非心是,一面冷言冷語仍是不斷:「別忘了你懷著我野家的後代,有個損傷你可擔當不起。」
該死!話才說完他就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他明明要說的不是這些,現在話卻反倒講得好似他肯關心她,是因為——
「古有明訓:母憑子貴,原來果真是這麼回事呀!」劉淨心忽地笑了一聲,很乾很澀,比哭聲更難聽。「請相公不必擔心,我一定會好好保重身體。」
「你知道便好。」野夜龍緊繃地丟下這句話,原先自覺說錯話而試著要放下身段的念頭煙消雲散,僵硬地再望她一眼,拂袖離去。
第五章
連日綿雨,至今日才整個放晴,劉淨心便前往注生娘娘廟去上香拜拜,順便求個香符來保佑自己和腹中胎兒。
三炷香,香煙裊裊,望著神像慈祥秀容,劉淨心在心中虔誠默禱,期盼各方神明能保佑她順利平安生下這一胎。
「生個男兒,我好抱孫呀。」昨夜裡,蓮老夫人笑嘻嘻的為媳婦進補時,不停這麼嘀咕念著。老人家的願望很露骨、也很實際。「生個女孩兒是沒什麼用的,唯有男兒身才能光宗耀祖、繼承家業、克其父裘呢。」
是嗎?劉淨心還未將納悶問出,一旁在座的明兒比她更快一步,正巧將自己的問題道出:「那為何水玉館是野家大小姐繼承的,老爺沒將家業交給爺呢?」短短的一句卻正中紅心!說得蓮老夫人當場臉色一變。
「你這小浪蹄子!」迅速得劉淨心才眨一下眼,蓮老夫人竟已經對明兒重重甩去一巴掌,「啪」的一聲打得明兒整個人從椅上摔到地面,吃痛的發出嗚咽。
「我們婆媳在談心,你不過是個小妾,插嘴個什麼勁兒?」
那突發的狀況嚇傻了劉淨心——一直到隔日,身置不同地方的她仍下意識安撫心口。那一定……很痛吧?她稍後聽薇兒稟告說,明兒躲在房間裡哭泣不斷,而且被甩巴掌的一邊臉頰已腫得像粒大饅頭。蓮老夫人的手勁還真悍哪!
思及此,劉淨心的唇角忽地似諷刺、似莞爾地牽揚。如果今日懷孕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明兒——挨打的人就變成自己了吧?
呵呵,劉淨心哪劉淨心,你當真的「母憑子貴」呀!這該是千百年來不變的道理了。
但是呵,孩兒孩兒,娘的乖孩兒呵。嬌小的身形慢慢從內殿步出時,劉淨心在心中如是默默對著腹中尚未出世的小生命說著話,不管娘的乖孩兒是個男兒或女兒身,娘都會好好疼愛你喲,因為你是爹的骨肉呀,我怎能不寶貝你呢?
「少夫人小心台階。」隨侍的薇兒機靈地先跑一步在前,並伸手要扶,劉淨心淡淡—笑,擺手表示拒絕。
「我自己來便行,放心,我肚子大雖大,可雙腳還走得動。好薇兒,莫要窮緊張。」劉淨心不禁打趣道,但話才說著,一邊的腳兒卻不知道怎麼地一頓,重心險些在台階上失去平衡,嚇得薇兒街上前去準備做人肉屏障,而另外兩名隨行的家丁也心驚肉跳不已。
「呼……」連劉淨心也是虛驚一場啊!不過她是在場中最快回神的人,而且還開始回過頭來安慰自己的小婢女:「你瞧,我不是沒事嗎?」見小妮子依然一副餘悸猶存的模樣,側了側螓首,甚至很勉強地不太高明說笑。「再者,相公還有明兒妹妹這房妾室呢,她也可以幫相公傳宗接代,不是只有我可——」算了,還是別繼續說下去好了,大家閨秀什麼都得學上一學,偏偏就說笑這碼子事沒學著,她連班門弄斧的資格也沒有哩。
顯然薇兒也是這麼認為,不住點頭附和,盡職地扶她小心翼翼走下漫長的台階後,主僕倆這才舒了一口氣:心情寬鬆下來,腳步更是輕盈不少,看著尚有一段距離的廟門出口,再隨口聊幾句,路就不知不覺走到目的地羅。
「改日或許……我該邀明兒妹妹她一起來。」不知為什麼,或許是即為人母而慈愛的寬大為懷,或許是……只是一時興起的念頭。「她終究也是服侍相公的人哪……」
原本抗拒自己不再是野夜龍唯一伴侶,但又有何用?或許自己仍算是幸運的,因為就算是家族利益的結合,但她再怎麼說,都是野夜龍明媒正娶的妻,而明兒卻是一個替身,一個野夜龍用來一解對異母妹妹畸戀的替身,仔細想來,或許她們都還可稱得上一句「同病相憐」呢!
「唔,少夫人,您倒不必擔心明兒夫人會恃著有喜、和您搶地位的問題。」誤解劉淨心說這話的意思,薇兒同她神秘兮兮地咬起耳朵。
「有件事,咱們下人可都知道的——爺其實根本沒碰過明兒夫人呢!少夫人您也很驚訝吧?這是我聽玉兒說、玉兒又聽小碧說、小碧又聽雪雪說的——雪雪有晚突然急著解手,摸黑穿過明兒夫人的廂房聽見她在裡頭哭泣,自艾自怨自己是哪裡不好,不然爺從將她娶來後卻一次都沒跟她同過房?不然爺當初為何要娶她,不就是看中她的姿色嗎?姿色?哈!她哪及得上少夫人的花容月貌……」說到最後就順便諂媚兩句。
野夜龍他沒碰過明兒?
一開始劉淨心就被薇兒劈頭所說的話給撼住了!她還以為野夜龍除了留在琉琳館以外的夜晚裡,都是待在明兒那裡抱她呢!畢竟,明兒長得七分神似野日鳳,他所愛戀不得的異母妹妹不是嗎?怎麼會沒有——
思考得太入神了,她忘了出了廟門口後還有一小段台階要走,右腳一下子踏出,在薇兒來不及扶持並發出尖叫聲中,整個人就咕咚栽下去。
「啊呀!」劉淨心只來得及尖叫、直覺的用手保護住便便大腹,整個人像個圓球般跌撞,落在石砌堅硬冰冷的台階上。
* * *
追風也似的駿馬四蹄翻飛,旋即抵達目的地。
「少夫人在注生娘娘廟裡摔了個大跤!動了胎氣,怕是要提前生產啦。]
什麼?恍如青天霹靂,轟得野夜龍接下來什麼也無法思考,丟下生意正在商談到一半的客人,就這麼衝回來了。
「爺!」一群如無頭蒼蠅似忙碌的僕人,一看當家做主的回來了,這才一一安下心,一窩蜂擁了上來。
「人呢?」野夜龍焦急詢問。
「少夫人要生啦!」
「大夫呢?穩婆呢?」
「都請來了。]
「熱水、乾淨的白布都送進房裡去了。」
野夜龍頷首,力持鎮定,當一群人以他馬首是瞻時,他著實沒多少可以恐懼的餘地。
「很好,薇兒,你帶幾個人入產房瞧瞧有什麼需要幫得上忙的地方,我和老夫人會在偏廳這裡等消息。少夫人生產會平安無事的,其他人都回去做自己的事。」
「是。]眾人這才像吃了定心丸,齊聲回應並依令解散。
野夜龍三言兩語解決掉一場幾乎要雞飛狗跳的失控場面,但,沒人知道他自己心中不停七上八下,比誰都還要緊張——劉淨心摔跤、動到胎氣,在這種情況下生產會不會虛弱、危險?他狀似泰然自若放在檀木椅把上的十指,指尖其實已冷出微微青白的色擇,俊美的五官緊繃有如拉緊的弦,如果能的話,他恨不得自己此時是個女兒身,能順理成章地在產房裡陪著妻子……
「女人家生產是家常便飯之事,你做什麼緊張成這樣?」坐在兒子正對面的太師椅上,怡然自得喝著清茗,蓮老夫人的口吻在清泠中,竟帶著一股滿不在乎的殘忍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