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築什麼都好,就是經不起激,尤其是他激得一點也沒誠意,更令人火冒三丈。
睡就睡,誰怕誰。
一方面外頭人實在太多,這會兒跑出去改明兒鐵定謠言滿天飛,她不為自己著想,也得替磐同;再則,這人縱使看起來有點壞壞的,可截至目前為止,仍不失為一名恂恂儒雅的君子。嫁都嫁了,人家還會信她猶屬處子之身嗎?
苡築目測一下那刺紅大床,夠長也夠寬,足以讓他二人保持安全距離。
「你睡裡面可以嗎?我習慣——」
豈料,屈扶風已呼吸均勻,鼻息沉沉。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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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自窗外樹梢灑進一地銀黃,使她烏黑柔緞似的長髮像燃燒的寶石一般,同時也在她鮮明的五官上打下朦朧的光影。
屈扶風翻了個身,小腿適巧壓住她的襦裙,儘管隔著棉布衣,他依然能感覺那雙白嫩修長大腿的彈性和熱度。他忽有股強烈的衝動,想將她壓在身下,用力一吻。逐漸甦醒的理智抑止了他接下來的舉動,強逼他僅能側著身,細細研究枕畔的人兒。
她瞼上的小雀斑因天光晦暗,昏黃月色正好為她敷上一層銀粉,看來柔柔粉粉,反倒襯得眉目水靈秀致。匿扶風盯著她的臉蛋,想著她清脆動聽的嗓音,仿似林何幕潺涓流的山泉,又像簷下迎風輕擺輕溢音符的風鈴.還有她的笑,那麼自然,沒有一絲矯揉做作。
屈扶風伸手拂開一綹遮住她水頰的青絲,她側著的 容顏如一彎新月的翦影,在向風輕掠中,悄悄綻放著純潔和嫵媚。
其實她一點也不醜。如果不是他心裡已經有了曉碟,他想他也許會傢俱她。
屈失風雨年前才從英國留學回來,學習的他變得十分洋派。講究自由與解放的同時,便深深地憎惡起中國許多成規的陋習。
曉蝶是留學時碰上的。他永遠記得他們邂逅的那天午後,她捧著書本倉皇地從長廊轉彎處衝出,和他撞個滿懷。那一刻,他驚喜的發現,這世上竟有人的笑面像一朵綻放的梨花。她是背光而來,夕陽為她鋪陳了一襲血紅的天幕,她從那淒幻的光中緩緩走來,像一名貶謫人間的仙子。
她們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已相識 他是專程帶到那兒等
他們從相識相知到相愛都是那麼的自然,原以為回國之後,他們便得以共效于飛,長相廝守了。怎知,半路競殺出了這句「芝麻女」。
屈扶風有點後悔,不該因負氣而逼著小侄女琬而女扮男裝替他到方家娶親。當然啦,方家也有理虧之處,他們不該使出偷桃換李的詭計,企圖朦混過關。
她是自願的還是被逼的?
沒來由地,他競起了騎心,渴望去會一會她那位無緣的情郎。是什麼樣男子,能教這位名聞遐爾的才女愛得如此摧心折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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苡築香甜好夢地一覺到天亮。晨曦的光輝提醒她猶是個新娘嫁,必須早早起身,梳洗完畢,到堂前向公婆問安。
陡地支起身子,發現腰腹間沉甸甸的,掀開被褥一看,天!是他的腳。這男人,說好不侵犯她的,卻還乘機吃她豆腐。可惡!
沒時間和他計較,使勁移開他的腳,趕緊跳下床找鞋穿。
服侍她的傭僕共有六名,兩個老媽子,早已等在外邊,打上來給她洗臉用的,都快放涼了。仍不能掀起簾出來,便低聲竊竊揣測,一定是昨晚太累,要本來是二少爺纏著不放人。
說話間,苡築突地探出半個頭,結結實實嚇了眾人—大挑。
「您是……二少奶奶?」二個、丫頭穿著粉紅斜紋布躍,揉著眼睛,不相信親眼所見。怎麼才睡一覺,她家二少奶奶就像換了一個人?
「不然呢?苡築看看一屋子都是女人,也就大大方方走出來梳洗更衣。
大伙驚訝歸驚訝,活還是照干。兩上小丫頭向前為建戴上珠環項鏈和戒指,又跟在後面跑,替她把緊窄的灰長實扯弄平整。
夏媽在手心調了水粉,就往她臉上抹——
「這玩意兒能不能不擦?」她咕噥地別過臉。
「多少抹一點吧,否則這臉雀斑——」
「怎樣?」她最討厭別人欲言又止的可恨相,好似瘟神,一不留意就會倒大楣一樣。
瞧她怒目橫掃,夏媽咧咧嘴,笑得亂不自在地。「它們霸住少奶奶這張粉臉,看著挺礙眼,像……像沒洗乾淨似的。」
苡築哈哈大笑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貝齒。她的笑有極強的感染力,眾人不由自主地陪著她笑。
「比喻得好,幾百人瞧它不順眼,就我形容的最道地。好,衝著這點,我就聽你的,擦吧。」
夏媽受到鼓舞,馬上撒下一塊棉花胭脂,沾濕了抹上她的唇。她經驗豐富,技巧高超,三兩下又把苡築「塑」成水噹噹的美嬌娘。
「好假。」苡築望著鏡中的自己,不住搖頭慨歎。
「這世上哪件事不假?真要看得太真,反會大吃一驚。」夏媽語重心長地操著哲學家的口吻,為這番巧妝粉飾下註解。
苡築又笑了,不過這次是會心一笑。她相當激賞夏媽浸透世情的獨到眼光。
「不早了,二少奶奶該動身到大廳向夫人請安。」王媽催促著。
「等等。」夏媽刻意壓低嗓門問: 「二少奶奶,昨夜交給你的白緞子,你可記得帶出來?」
「喔,那塊布呀!」她快步踱人房內,飛速取了出來。「是這條吧?」
「嗄!」大伙見那布緞雪白如新,不禁一陣低呼:「少奶奶您……」
苡築這才會意,笑著答道: 「昨晚二少爺太累,我們著聊著睡著了,所以……沒空辦那事兒。」心想隨便搪塞,應該就能交差了事。
夏媽卻固執地把布緞遞還給她。「那就……明兒早上再還給奴才吧。」
「何必那麼麻煩——」
「這是府裡的規矩,請二少奶奶務必體諒。」夏媽媽講得都快哭了。
剛剛還嘉許她見多識廣有學問,怎麼這會兒又變得這般死腦筋?
「等著,我現在就進去『弄妥』,讓你得以平安交差。」既然大家求的只是官樣文章,她也不在乎使點小把戲,予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現在?」夏媽媽忙搖頭如撞鐘。「來不及了,這光景夫人老爺顯然已經起來了,你這一耽擱,怕不要到日上三竿都不見得能辦好。明兒吧,橫豎不差這一天」
「窮緊張,頂多分鐘時間。」她瞟了眼袖底的懷表,六直進二刻,七點前準可以到前廳去。「我去去就來,你們等著。」
「喂,二少奶奶——」夏媽還想勸阻,她已一溜煙地重回簾後。
屈扶風也醒了,披著長袍坐在床沿上,沒精打采地看著她把抽屈一個一個打開重又合上,不久手裡拎著一把匕首,匆忙挨到他身旁。
「你想幹麼?」那匕首雖小,但碧幽幽的極具威脅性,屈扶風戒慎恐收地朝後挪了挪,預防她作出不智之舉。
「借你的血用一用。把手伸出來!」苡築一手握刀,一手提著白緞子,倉卒比劃著。
不用問屈扶風也知道她想幹麼。 「休想,我沒要求你盡妻子之責已經夠寬寵大量了,還得忍受『切膚』這痛,不覺得太狠了嗎?」
「常言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我眼下馬上得到前廳向你爹娘奉茶請安,總不髮帶著傷……」見他很不夠義氣地泛著笑,苡築也懶得多費唇舌,咬一咬牙,舉刀就往小指頭切過去——
「慢著!」歎,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屈扶風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刀布,揣在手裡。 「你快去吧,這事我再想辦法。」
苡築大喜過望,可還是不放心。 「人而無信?」
「是是是,你再不走別怪我後悔嘍!」
第三章
屈家僅屈長風與屈扶風兄弟二人
屈夫人十八歲那年懷了老大之後,隔了十一年才又生下老二,因此他兄弟二人雖相差十幾歲,中間卻沒半個兄弟姐妹。
翌日,新娘子的大事,便是拜見家裡的每一份子。
屈家人全都聚集在大廳,苡築得一個個奉茶。
第一杯茶奉公公屈震乾。屈震乾面貌慈藹,溫文謙沖,他年輕時候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於今,年過六十,仍然給人一種風度翩翩的感覺。
第二杯茶奉給婆婆趙文娟。趙文娟對苡築笑了笑,地是相貌端莊,看上去十分恬靜嫻淑的女人。
接過瓷碗,她轉過頭問了聲: 「長風還沒起來?」
「不曉得,叫梅姑去看看。」大少奶奶巫秀霞忙起身回話。
「算了,不要叫他,讓他多睡一會。」趙文娟道:「昨天又回來晚了?」帶著責備的口氣」
「昨天倒早,不過我聽見他咳嗽,大概沒睡好。」
說著曹操曹操就到:一輛包車從走廊拉進來,停在院子裡。
屈震乾和趙文娟同時把目光掃向大媳婦,害秀霞心虛地低垂著頭。, 「我當他還沒起床呢,這時候才回來。」文娟顯然對這大兒子的行為很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