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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尹柔

  因為,結束今天的飛行後,他可以休假回家。

  一想起好幾個月來的第一個假期終於盼到,馬上可以見到老爸和老媽,還有老哥,他的心就如同游移的雲霞一般輕鬆。

  昨天,他偷偷的將速度加快到一.五馬赫,比平常的練習速度快了半音速。對一O四這種屬於老式的戰鬥機而言,可以說已達極限。

  他滿意極了。

  現在,他打算再作一次,為他的第一個階段的飛行時數留下完美的句點。然後,回家好好的享受幾天假期,再回來繼續他的飛行生涯。

  他幾近迷戀的沉浸在高度空間的速度追求,一會兒忽高,一會兒又忽下;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又右轉,忍不住的要為自己的神乎其技鼓掌叫好。

  他的成就感得到滿足的同進,才驚覺——飛得太遠了!

  太自恃的個性,他沒有降低速度,依舊是一.五赫的超音速來個緊急折返。

  只有O.一秒的時間吧!天空中的一隻疾速的鐵鳥,瞬間化成千百片碎片;而駕駛艙內的飛行員——平定,也在無垠的天際,隨著無盡的碎片,在空中飛舞,飛向不可知的國度……

  看完最後一位病人,結束了白天的看診,平安會回家吃完晚餐並稍作休息,再進行晚診。平安感覺到意興闌珊,有點兒想罷工的打算。

  他的診所開業以來,第一次產生的倦怠感令他很無法適應。

  整個下午,他老是覺得精神恍惚,無法專心於病人之間的應對。說正確點,他應該是心煩氣躁、心神不寧。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晚上平定就在家了。好幾個月來,家裡少了他的聲音是冷清了點,能盼到他休假回家,是令人振奮的。而且,青雲也答應星期天加入他們的行列。眼前的一切,至少都是無瑕疵的,心裡應是雀躍的,他實在想不通為何有這麼反常的情緒?

  「職業病來了!」苦思不著原因後,他很自然的將原因歸屬在職業病上頭。

  他關了門,正準備上鎖,電話響了。

  這一聲電話,傳入平安的耳朵,竟特別的刺耳。

  他匆匆又開了門,抓起話筒。

  「平安診所,我是平醫生,請講。」

  「平安,快回來!」是平母慌亂、著急又有些哭意的聲音。

  「媽,怎麼回事?」不由自主的,平安的聲音也急了起來,媽媽很少有這麼激動的反應,平安知道事情不妙。

  「快回來!回來再說!」平母簡單又說了一句,然後就掛斷電話。

  直覺的反應,平安懷疑會不會是爸爸出了什麼問題?

  他的心更急了,毫不遲疑的,他掛上晚上休診的牌子,然後帶著滿腹的疑慮和莫名的哆嗦,一刻也不敢怠慢的直奔家中。

  「我們初步的研判,認為他可能是在速度太快的情況下急轉彎,而轉彎的幅度太小,所以才會發生空中解體的不幸事件。不過,必須再經過更仔細的調查才能確定……」

  平安才走進院子,還來不及進屋,就聽到一個冷靜的陌生聲音,以凝重的語調敘述一件不會是平定……他憂心的祈禱事件中的主角,千萬不是他最親愛的弟弟。

  他的腳步彷彿被綁上重重的鉛塊,用力的移動,卻只能困難的前進。

  映入他眼簾的,首先是母親滿臉淚痕的哀傷神色,接著,他看見父親不發一言的跌坐在椅子上,熟悉的父母身上,沒有任何熟悉中的樣子,他知道,最害怕的臆測已成事實。

  「不……」如洪鐘般的慘叫聲混雜著不肯相信和絕對的不甘心。

  這恐怖的淒厲叫聲,竟然是從一向冷靜、優雅的平安的口中喊出來。

  沒想到,反應最激烈的會是他!

  他伸出雙手緊緊握住穿著軍服的陌生男子,死命的搖晃軍官的肩膀。他眼中流露的哀傷和憤怒,似乎要逼這位軍人承認傳遞的是一椿錯誤的訊息。

  「這位先生,你是誰?請你冷靜點!」情緒失控的人力氣總是比較大,軍官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掙開平安的鐵掌。

  「平安!」一直默不作聲的平父被平安發瘋似的模樣嚇到了,趕忙低吼他的名字。「這位是平定的長官,不得無禮!」他強忍悲慟制止平安。他站起身,拉開平安和軍官的距離,以提防平安的再度衝動。

  「佟隊長,真抱歉!」平父尷尬的搓揉手掌。「他是我大兒子,冒犯之處請您海涵。」

  「兄弟情深,我瞭解,我可以體諒他的心情。」佟隊長一點兒也不以為忤,只是不知道如何安慰平安。

  這是佟隊長碰到的第一椿意外,他也欠缺應付這種場面的經驗,所以顯得有點兒笨拙。而且另一方面,他還必須擔心連帶處分,左右為難是他現在的處境。

  「什麼時候發生的?」平安控制自己的無奈,在悲哀和憂傷未再擴大之前,他想要弄清楚一些該知道的事情。

  「今天下午兩點半左右。他正在出任務。」佟隊長避開平安抑鬱不堪的眼神。「我們也很不希望發生意外,但是……」

  「會不會是飛機本身的問題?是它發生故障,而不是平定的駕駛錯誤?」平安眼光一閃,無名的怒火取代原有的憂傷,他大吼著:「該死!是你們害平定賠了一條命!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他還有滿懷的壯志未實現,怎麼可以就這樣毫無意義的死亡?不可以,他不可以只走了這麼短的路!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他的聲音慢慢轉變成低泣。

  一個充滿陽剛之氣的大男人,至情至性的哀悼,連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為之動容。

  本來只是一味流著傷心眼淚的平母,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覺,索性靠在椅背上,痛痛快快的發洩克制太久的哭聲。

  如果可以的話,她願意以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平定的生命,她再活也不過年,可是平定不一樣,他還有好長的未來,為什麼不讓他走完呢?

  「佟隊長,您請走吧!」平父揮揮手,再也說不出話來,更無意客套。他偷偷的拭去滲出眼角的淚水,這個時候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加入老婆和平安的陣容。

  「有進一步的資料,我們隊上會盡快與你們聯繫。

  還有,有關的細節……」

  「別再說了!請讓我們一家三口獨處吧!」平父打斷他未完的話。這個時候,這種心情,誰能記得他說些什麼呢?

  「那……我先告辭了!」佟隊長悻悻然的欲言又止,最後,他還是識趣的走開。

  哀愁的氣氛是不容易散去的。

  若干時間過去,平安才漸漸止住若有似無的啜泣。

  可是,平母的淚仍然像決堤的海水,怎麼圍堵也無法逼退它。

  「別哭了!」平父的淚是往肚子裡流。「你不會忘了平定說過的話吧!」他蒼白的老臉糾成一團,依舊炯炯有神的雙眼,充滿平定的影子。

  平定從小就愛玩,他聰明、好動,靜止五秒鐘對他而言,都是一項嚴格又殘酷的處罰。他不像平安的自我鞭策,他是一個教人永遠放心不下的頑皮的小孩。雖然他不會為非作歹,也不是素行不良,但是,他的善變是讓父母傷透腦筋的來源。

  平定下的決心,通常不會超過五分鐘。所以,考大學在他眼裡,也只不過是一時興致而來的名詞,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可想而知,他當然只有陪榜的資格而已。

  有一天,他突然神情凝重的在父母面前,娓娓述說一個壯烈又淒美的飛行故事。平家人從來沒見過平定這麼認真的看待一件事,所以,即使他只是很認真的在說故事,那種神情也挺令人欣慰的。

  從此,他的興趣沒有轉移,熱度更沒有下降。他好喜歡說故事,清一色全是有關飛機的故事。從二次世界大戰到八一四空戰,從古今到中外,他如數家珍且不厭其煩的說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剛開始,平父和平母以為這個ど兒可能因為名落孫山,為了表示歉意和孝心而來段懺悔儀式,沒想到當父母加入他討論的話題時,他表明心態,立志當個飛行員。

  這是一個很難決定答案的請求。誰都知道飛行員的生命像玻璃,什麼時候會碎?不知道!

  「如果要選擇死亡的方式,我寧願死在飛機上!那樣的死法比逞兇鬥狠而橫死街頭,要有意義得多了,而且也算是一種光榮的死法。」他無意義威脅父母,自己可能會淪落街頭當個不回家的孩子,他只是在強調自己的決心和志向的堅定。

  「好!只要你考得上,我就答應你!」回答的聲音令人意想不到——是平母!

  她瞭解兒子的決心,他終於知道想追求什麼了。

  就這樣,平定考上了空軍官校。

  他對父母作了完整的心理建設後,愉快而無慮的邁向展翅高飛、與天比高的新生活。

  「我是有心理準備沒錯,可是,我沒有這麼快就失去兒子的準備啊!」平母睜著紅腫的眼反駁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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