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桑綺羅停下來歇一口氣,目光轉而瞟向章旭曦。
「我記得這位方員外,恰巧就是章公子的委託人。」接著她漾開一個微笑。「說起來也真巧,怎麼好像章公子的客人,都是像方員外這種有錢,但沒存什麼善心的人,哦?」
她的語意再明顯不過。正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像他這種只認得錢的人,當然只配接待一些和他一樣亂七八糟的客戶。
最糟糕的侮辱也不過如此。
章旭曦瞪著一臉笑意的桑綺羅,極想用手中的扇子一把敲昏她,直接拖去虎頭鍘處斬,可嘴裡卻不得不說些違心之論。
「綺羅姑娘真會開玩笑。」他笑得十分難看。「在下發現,怎麼好像都是你在回答,令兄反而不發一言?」只會一直呃個不停。
「請原諒家兄。」厚臉皮的傢伙。「他記性不好,通常一過目就忘,可能是罹患了『少年癡呆症』,我改日有空再帶他去給大夫瞧瞧。」
桑綺羅一點都不怕得罪她哥哥,也不怕章旭曦當面拆她的台,反正他沒有證據,頂多只能臆測。
「這就怪了。」章旭曦果然如她所想的試圖提她的把柄。「桑兄的記憶力不好,可綺羅姑娘的記憶力卻是好得沒話說,連狀紙的內容都記得一清二楚,頗有代筆的嫌疑。」他冷笑。
「章公子過獎了。」她還是維持一貫溫和的笑容。「我生來記憶力強,平日偶爾也喜歡看看一些案例,更何況這份判決結果剛剛公佈。章公子大概是還沒空上衙門觀看判決書的內容,就先登門找家兄請益,自然對此案的來龍去脈不熟,想來也是人之常情,您說對不對?」
桑綺羅這番話,根本就是在暗諷章旭曦自己的功課沒做好,只會一個勁兒的怪罪別人。因為朝廷規定,凡遇有所爭議的案件,其判決結果,以及雙方所呈之狀紙,都會公佈在衙門口的告示牌上,供人觀看。李振這件案子,由於已連續告了六次,每一次都讓方老爺用錢擺平,多少有點爭議,結果自然引人注目。
章旭曦這回再也笑不出來,每次交手都敗陣,他笑得出來才有鬼。
「多謝綺羅姑娘教誨。」他咬牙切齒地拱手作揖。「恨只恨我沒有一個像你一樣頭腦清楚、記憶力驚人的妹妹,好幫我『記住』每一件案子。」
「這真是可惜。」她亦佯裝遺憾地點頭。「不過我倒是想勸章公子,多『用點心』在查明案情上,別老是想著別人如何贏你,情形可能會好一點兒。」』
兩人第二度的交手,即將在一陣唇槍舌劍後劃上句點。只見章旭曦斂起神色,凜聲道:「在下告辭。我會記住綺羅姑娘的話,同時也會查清楚這背後是不是有人搞鬼。一旦被我查出來有人用不正當的方式贏得官司,我絕不饒她!」他發誓絕不輕易放過她。
「不送。」桑綺羅巴不得他快滾。她相信從這一刻起,她的日子將不得安寧。不過,誰怕誰?她見招拆招便是。
待章旭曦離去後,桑致中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好似虛脫了一般全身無力。
「真可怕,我以為死定了呢!」想起剛才差點露出馬腳,他就全身發麻。
「你還敢抱怨?要不是你懶到連狀紙都不看,我何必這麼辛苦?」桑致中的話拉回了桑綺羅的注意力,並給了他嚴厲的一瞥。
「是、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忘記狀紙的內容,是我不對。」他連忙認罪。比起死去的爹,他更怕這個總是面色溫煦,說什麼話都會笑的妹妹。天曉得她外表看似溫和,其實骨子裡比女閻羅還要可怕!
他搖搖頭,突然想起某事。
「對了,老妹。」他心有餘悸。「你想,那個姓章的還會不會再來?我可沒辦法三天兩頭應付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我又不懂那些。」一會兒殺人啦,一會兒誰家遭小偷,煩都煩死了。
「你除了會吃喝玩樂,還懂什麼?」就連姓章的討厭鬼都比他強。「你就不能長進點,多看一些書,接下爹他老人家留下來的擔子嗎?」每次都得煩勞她動手代筆。
「好啦好啦,老妹,你就知道我不是那個料嘛!」每回一唸書,他就想睡,他也很無辜啊!「況且,你不是對這行也挺有興趣的嗎?我這是在成全你耶,你還念我。」
桑致中毫不含糊地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他妹妹身上。桑綺羅倒也不否認,她對訟師這一行的確頗有興趣,有時甚至到了狂熱的地步。
「你不必擔心他會再來找你,我已經設法把章旭曦的注意力轉移到我這兒來,你儘管過你的日子。」她之所以讓他進門,無非就是想做一次了斷,免得他一天到晚敲門敲個不停。
她沉下臉色,正想著章旭曦那個人有多討厭的同時,她哥哥突然很有興趣地開口了。
「你幹嘛這麼討厭他?」桑致中問。「我看章旭曦那個人不壞啊!不僅模樣兒長得好,而且還查有風度的,你說話帶針帶刺他都不計較。」老實說,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妹妹講話這麼扎人,以前她要是遇見說話不合意的,頂多笑一笑,換個話題,從沒像今天這麼兇猛過,好像一頭穿戴了盔甲的鬥牛,猛得很。
「我就是看他不順眼。」她懶得解釋。「對於只認得錢,罔顧事實真相的人,我一向嗤之以鼻。」
桑致中很想告訴她,她和她那三個姐妹淘看任何男人都不順眼,否則她們不會這麼合。不過他想歸想,還是沒膽說出口。天曉得光他妹妹那張嘴就可以把他說死,更何況她還有專押人入獄的結拜姐妹,他不想這麼早死,所以還是算了吧!
忍人所不能忍,正是他的生存哲學,怎好放棄……不過,他還是覺得她之所以會這麼討厭章旭曦,一定還有別的理由,不光是她嘴裡說的瞧不起。
罷了,這又不干他的事。他只要有飯吃,有錢花,其餘的最好別管太多。
他聳肩道:「反正你自己多注意點兒,別給人捉到把柄。」她一曝光,他也會跟著遭殃,不得不提醒她。
「我會小心。」桑綺羅一方面要她哥哥別想太多,一方面自信滿滿地等待對方下一次出擊。
隔天,章旭曦就出擊了。
只不過,他出擊的方式不太光彩,甚至可以說是小人。
艷陽高照的晌午,天氣格外悶熱。但金陵的街道依然人聲鼎沸,加上各式各樣、爭奇鬥艷的招幌,更是顯得熱鬧非凡。
「姑娘,買點水粉吧!」
「這位爺,要不要歇下腳來吃碗豆腐腦兒?」
小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落,熱鬧可見一斑。
越是接近晌午,人潮就越多,小販們也吆喝得益發起勁,就連面無表情的桑綺羅,也忍不住停下腳,仁足起來。
「小姐,那個姓章的,一直跟在我們身後耶。」隨桑綺羅出門的萍兒,老早就發現章旭曦的蹤跡,他的跟蹤技巧實在有待加強。
「隨他。」桑綺羅聳肩,懶得理章旭曦那蹙腳的間諜。「反正他跟累了,自然會離去,咱們逛咱們的街,不必管他。」
「可是他已經跟了一上午了耶!」從她們踏出門一路跟起。「您不是還要上鐘樓那邊和人討論案情,給他這麼一跟,您怎麼去?」
這事兒說起來可就教章旭曦丟臉了。因為這鐘樓就蓋在鳳劉公路上,正是章旭曦的地盤。可由於桑綺羅以她哥哥的名義,接連打贏了幾場官司,其中兩場正好壓在章旭曦的頭頂上,所以現在住在鐘樓附近的人要打官司,反而不找鄰居,寧願找幾條街外的桑家。
「咱們不去了。」桑綺羅從攤子上隨手拿起一條繡著牡丹圖案的手帕看了看,又把它放下。
「咦?」萍兒有些驚訝。
「我早料到他會有這麼一招,昨兒個就派人跟對方說改天。所以今日一整天全是咱們的,咱們愛逛多久,就逛多久。」
換句話說,小姐早在昨日得罪章旭曦之初,就已猜到他會採取哪種舉動。難怪今天一大早她就興沖沖地將她拉上街,原來是為了惡整章旭曦。一想到她家小姐居然是這麼逗著對方玩,萍兒忍不住就噗哧一聲,抿嘴偷笑起來。
「小姐果然神機妙算,萍兒萬分佩服。」她要是有小姐十分之一聰明就好了。「但是,小姐怎麼知道,那個姓章的會偷偷地跟在咱們後面?」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變態。
「因為他沒別的辦法。」桑綺羅說。
從另一個角度看,他的確變態。因為他輸不起,尤其不願意輸給女人,所以只好費盡心思,用跟蹤的方式企圖捉住她的把柄。因為他知道光套話是套不出結果的,所以只好亦步亦趨,想辦法逼她露餡兒。
「走吧,咱們上茶館喝茶去,別理他。」淡淡地蹙起秀眉,桑綺羅可一點也不怕章旭曦跟,她多得是整他的方法,先潤潤嗓子比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