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想讓她採訪嗎?這種報仇意味會不會太明顯了?
「怎麼?你反對?」他多疑的眼神鎖著她,知道她並不樂意採訪他,但是: 哼哼,他偏不想順遂她的心願,他就是喜歡跟違抗他的人作對到底。
當然有意見啦!阿珂心裡有個聲音喊著。
可是……好奇怪呀!即使這是個陷阱,還是想賭一賭,想要……陷下去呀!至於,理智上的那點抗拒,反而更增添了這陷阱的誘惑性。
不習慣追蹤原因的她,茫然地抬眼看他,希望他能給她什麼答案。為什麼一個教她恐懼的男人,她不反射地逃開去,而是坐在這兒任由他擺佈?
兩人眸光交會,他凝注她輕蹙的眉頭,耳邊像聽見了水滴的聲音——
波!波!一串串的漣漪在他心頭漾開來……
輕咳一聲,他很快掩飾了心裡的莫名波動,不去追究,調開視線看牆上的鐘,已經是凌晨一點了,她的衣服應該烘乾了吧?等她換回衣服,他會命令費司送她回家。
他的掩飾動作讓阿珂跟著把心裡的困惑甩開去。
他們是天地之別的兩個人,但在這點上卻是相似的。她不擅長追蹤問題,他不習慣追究答案,她總是溫順地隨波逐流,而他憑著直覺掠奪他想要的事物。
忘了疲憊,阿珂職業病發作似的,站起來,好奇地在他屋裡走動。
「我可以開始了嗎?」她在一幅大壁畫前停下。
他微楞,她接著又問:
「今天,你為什麼沒有帶保鑣呢?」背對著他,是避免緊張的好辦法,阿珂悄悄地微笑了。
記者的毛病就是愛發問!他是不耐煩回答問題的,遂冷淡道:
「不為什麼。」只因為煩躁,煩躁的想要私人的空間,所以不要人跟。
「喔。」阿珂偏頭看著那幅畫,早知道他不會配合了,她不意外地問了另一個問題:
「那個追你的女人,是誰?」可不是她好奇喔,是他自己要她訪問他的,不敏感的話題就不是新聞了。
「你以為呢?」他哼道。女人就是麻煩!不管是追他的那個女人,還是這個在他屋裡的女人,都一樣麻煩。
這算什麼回答嘛。阿珂扮個鬼臉,輕輕地說出畫名:
「有烏鴉的玉米田。」他喜歡梵谷嗎?
什麼?他銳眼一掃,盯著她的背影,她纖細的身子套著他的寬大睡袍,長袍掩沒她的腳,兩隻長袖遮蓋了她的手,模樣有點滑稽,但也可愛,不合身的衣服顯出她的嬌小,小得像洋娃娃。
不!這女人是不太一樣的。他發現。
「你知道嗎?梵谷曾經說過,他的生命和他的畫一樣,都是真實呈現的。」她柔柔的聲音,像風在呢喃。
他不曉得她在自言自語些什麼,但她輕輕柔柔的聲音教他覺得舒服。
「可是,你覺不覺得,生命其實還是沉靜一點好?」成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阿珂想著那個燃燒生命的畫家,忍不住善感地同情起背後的男子。她相信他的生命也是真實呈現的,所以他專橫霸道,所以他成功了,可是……他是不是也因此失去柔軟的心了呢?
茅璇看她的肩膀輕輕抽動了兩下,心裡的某根弦被觸動了。只是三秒,他抑下心裡的感動,故意學她的開頭說:
「你應該知道,我這個人對藝術嗤之以鼻,什麼烏鴉飯桶,那幅畫是幫我設計房子的人弄來的。還有,我對生命沒有任何想法,我只實踐目標。」
阿珂垮下雙肩,他太理直氣壯了吧?根據她的採訪經驗,很多政商名流即使不懂藝術也要裝懂,就怕人家說他們沒文化沒內涵。
茅璇在她背後揚起嘴角,眼底閃著黠光。他當然知道梵谷,不過……哼,她憑什麼認定他應該知道?還有,她未免想太多了吧?管它生命是怎麼樣的,無病呻吟的空想就是浪費生命。
阿珂低下頭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接著,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你養過寵物嗎?」純粹的好奇——他如她所以為的,是一個感情涼薄的男人嗎?
這是什麼問題?他隨意一瞥,看見客廳一角的水族箱,冷酷地回道:
「魚。」
她訝異,很快地回轉身,強調:
「我說的寵物,是那種可以抱在懷裡、感覺很溫暖很可愛的動物喔。」她想到了柯大毛。
他看著她一會兒,彷彿看透了她澄澈眼底的靈魂,一個簡單明瞭的女人,他對她吐出冰涼的字:「沒有。」
沒有!原來他身邊的女人連寵物都不是啊,果然是如此……想著,阿珂莫名地有些失望起來。
第七章
老虎的溫柔
茅璇不過是轉個身去打電話叫費司過來送她回家,坐在地毯上寫著訪問筆記的阿珂,竟然就在這短短的一分鐘內讓腦袋沉重地「叩」撞到桌上去,讓瞌睡蟲附身,沒了知覺。
他回到客廳,看她趴在茶几上睡著了,不禁扯開嘴角,笑了好久好久。
走過去,他拿起她的筆記。大概是因為困極了,所以字體有大有小,他看見她寫著老虎,是所有野生動物中最難獵獲的。那個追他的女人真是傻。他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獨斷獨行,很難講理,很霸道很會欺——人,還有大少爺脾氣,對人一點都不厚道……我猜他連口水都有銅臭味,喜歡他的人……不管男人或女人,都可憐了。
茅璇冷哼,敢這麼批評他!不想活了嗎」.
旋即,他的唇角又上揚了。
他明白她所謂的「傻」,她心疼那個追他的女人。想到她不顧自己安危的救 他,他覺得她才真有種教人憐惜的傻氣。
如果不是他一回來就透過電話查清楚是誰要謀害他,他會疑心她救他是一場預謀。但事實證明了,她救他是出於本能,想害他的是「威原」的前任總經理他的姊夫崔益夫;不甘心失去職權,索性想除掉他。
他不是一個用言語表達內心的人,如同那些謀害他的人,如今已繩之以法,他等著法律還他一個公道。而她這個救了他的女人,他將她安置在他眼前,感謝的話是多餘的,撇開她的採訪不說,等到他們的交集結束了,屆時,他會開出一張支票以行動回報她。
至於那個追他的女人——緹娜,阿珂是白替她擔心了。緹娜是崔益夫的妹妹,「威原」上一期在羅馬拍的那支信用卡廣告的代言人。
其實,茅璇的感情世界並不如外傳的那般複雜。
他的心思只用在工作上,因為父親擁有多名妻妾,看慣了父親身邊的女人包括出自己的母親,為了爭寵奪利使出卑鄙手段,讓他無法信任女人,也因而,他不允許自己對任何一名女子動情。
但畢竟他是個正常的男人,跟他有過親密關係的少數女人總是單方面迷戀他;她們事業有成、個性獨立,知道自己不過是他生命中的點綴。
緹娜是那些女人中的一個,然而卻是唯一不懂進退,不知自重的。她聽說他要娶凌虹延為妻的消息,於是放下羅馬的服裝設計師工作,回到台北找他。就在今晚他想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她搗蛋地出現了,並且可笑地要他回應她的感情。
哼!那女人不值得他費心想她。
他往沙發坐下,深深地凝望著阿珂熟睡的臉,一種靜謐氛圍從他心底漾開來。
這就是她所講的「沉靜」嗎?
茅璇笑著搖頭,想哪去了!
將阿珂的筆記再翻前一頁,他看到她寫著
是不是因為丘比特還忙著跟賽姬恩愛呢?所以這年頭,總有些人感受不到愛神的關照?
怎麼?她失戀了?他瞥過她熟睡得像小嬰兒的臉,眉頭蹙緊,再翻動紙頁,意外的看見兩個大字——
茅璇!
他又扯開嘴角了。很好!可見他是她關注的焦點。——
再翻前一頁,她寫著——
我想,每個女人的生命中,都應該要有一個男人來證明她年輕過。男人和女人共同證明彼此愛過了,安然地選擇廝守、一起老去,才不枉此生……
然後,他難得的陷入沉思了。
當窗外的天空灰濛濛亮起來的時候,他驀然驚覺自己坐在地毯上,阿珂的頭枕在他的腿上,他們就這麼過了一夜。
他一整晚翻看她的筆記,包括她之前在游泳池掉的那本。
本子裡,有她的採訪重點,有心情隨記,看到最後,他對她有了一種無法解釋的熟悉,彷彿認識她很久很久了,而且這認識還將更深入,不自禁地將她摟向自己他拂開她額頭上的一繒亂髮,手指輕撫過她的臉頰,心底漾開一陣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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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被一陣擾人的噪音吵醒,迷迷糊糊地找到聲源,拿起電話「喂」一聲,聽筒裡傳來一個不耐的聲音:
「快起床!我在等你。」是茅璇。
阿珂驚醒,發現自己是在沙發上醒過來的,也發現蓋在她身上的毯子。她看看週遭,想起了昨晚的驚險事件,想起了她在茅璇的家裡,可是來不及反應,突然聽見「喀」一聲,那個很沒耐性的男人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