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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金萱

  張皊蠹忿忿地伸手將臉上代表著軟弱的淚水抹去,一古腦兒的由床上坐了起來。奇怪了,她為什麼突然覺得口好渴,會不會是因為她的眼淚流太多了,轉頭看了床頭邊五斗櫃上方一眼,保溫壺裡的水平線已到底,在它旁邊的玻璃杯也是空的。

  「凱……」她沒多想便張開嘴巴高呼凱茜,想麻煩她幫她到一樓廚房裝些茶水來,只不過她嘴巴才吐出個「凱」字,她便像洩了氣的皮球般的閉上嘴巴,因為她突然想到家裡只剩她一個人,那個「脹肚短命」的紎熾和那個沒半點「同性愛」的凱茜早在傍晚丟了個便當給她,兩人便雙雙對對的跑去約會,留下孤獨無助的她在家裡玩自己受傷的腳。

  唉!人間沒溫情。張皊蠹頹然地往後倒回床上,卻不小心倒霉地拉痛她的腳踝。

  「哦,媽的!」她詛咒地坐起身來,齜牙咧嘴的瞪著那只扭傷的腳,「都是你害的啦!醫生也看了,藥也包了,還害我挨了兩支針,結果呢?都已經過了四天,你卻一點轉好的跡象都沒有,害我只能坐在這裡乾瞪眼地看他們去吃好料的,自己卻要委屈吃便當,最可恨的是你還不爽就給我痛一下,去你的,你這隻大爛腳!」

  她潑婦罵街的朝自己受傷的腳踝破口大罵,一副恨不得想把它給剁了的表情,不過罵歸罵,她還是小心翼翼地將它抬下床,獨腳站了起來,因為——

  「口好干喔,等一下有足夠口水再罵你吧。」她喃喃自語的念道,然後開始以金雞獨立的姿態一跳一跳的跳到門口,準備自行其力地下樓拿水喝。

  跳呀跳,張皊蠹才跳到樓梯口就已經有些氣喘吁吁了,尤其在腳已有些酸又沒能換腳跳的苦處下,她瞪著綿綿不絕有如萬里長城的階梯時,心中突然萌生一股放棄的念頭,好家在耳邊不斷傳來自己那如小狗哈氣的聲音阻止了自己。要知道台灣四面環海,春天有梅雨季,夏天有颱風,倘若有人被水淹死了,那絕對不是新鮮事,就算有人當真踩到狗屁倒霉到家的在浴缸裡跌倒被洗澡水淹死的話,那要上台灣頭條新聞也好比「阿婆生子」——有得拼,但是如果有人在台灣被渴死可就另當別論了。

  所以從未想過要當名人的她,基於這小小的願違,只好努力地扶著樓梯把手,小心翼翼地一階一階往下跳了。當然生性有著損人不利己的她一定不會放過這機會,沒讓嘴巴閒著。

  「媽的,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該聽那個蒙古醫生的話買枝枴杖就好了,現在也不用在這邊活受罪,我真一個大白癡,去他的!」她邊跳邊罵,即使已經氣喘吁吁到說不出話來的境地,她還是不肯閉上嘴巴。

  「你在幹什麼?!」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在屋內響起,嚇壞了張皊蠹。

  「啊!」她一聲尖叫,金雞獨立的那隻腳沒站穩,整個人就這麼突然地往下掉。

  「小心!」紎熾心一驚箭步如飛的衝下樓梯,千鈞一髮之際將她下滑的身體接住,「你沒事吧?」他心驚膽戰的看著她問,臉上的表情與聲音則透露出他來不及隱藏的關心與恐懼。

  張皊蠹完全沒聽到他關心的詢問聲,因為此時此刻她耳邊迴盪的儘是自己怦怦然的心跳聲,她緊緊的抓著他的衣服,駭然地瞠大雙眼。

  「你沒事吧?」他再次問,並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她。

  他的觸碰拉回了張皊蠹被驚嚇走的魂魄,她原本茫然的眼  眸中慢慢有了知覺,看著他,她嚥下剛剛凝聚在喉嚨間的恐懼搖頭說,「謝謝你,我……沒事。」

  「該死的你在搞什麼鬼?」一聽到她沒事,積壓在紎熾心中的熊熊怒火立刻爆發了出來,「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竟然用一隻腳在下樓梯,你是白癡呀!如果想自殺為什麼不乾脆由二樓窗戶跳下去就算了,幹麼跑來這裡摔樓梯!你想死就算了,還想弄髒我的屋子嗎?你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呀!」他怒不可遏地朝她狂吼。

  「你叫什麼叫啦!」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的張皊蠹當然不甘示弱地朝他回吼,「你以為我愛摔樓梯呀!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死亡狂想症』呀!去你的!要不是因為你突然出聲嚇我,我走得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滑倒差點滾下樓梯?這一切都是你害的啦,你這個掃把星!」

  「你說什麼?」他怒目相向地吼道。

  「我說你是掃把星啦!」她比他還凶的咆哮回去,「要不是遇到你,全世界的倒霉事怎麼都會掉到我頭上來?被房東趕出房子無家可歸,被——7-Eleven店長Fair失業,扭到腳被包得跟饅頭一樣大沒有行動自由,就連想下個樓梯喝口水都差一點摔死,更別提沒有言語自由、沒有自主權力,就連簽牌都連番『槓龜』,這一切的一切不是因為你這個掃把星帶衰,難道還是我流年不利,沒去安太歲的原因呀?」她怒髮衝冠地瞪著他。

  「你最近還在玩六合彩?」他的眼睛瞇了起來。

  「不行呀?你……」張皊蠹差點沒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怎麼笨得把自己現在唯一的樂趣給出賣了,老天!希望他剛剛得了暫時性的耳聾,什麼都沒聽見。她偷偷的瞄了他一眼,在望及他銳利的眼神時,急急忙忙地低下頭去。

  「說話呀,怎麼不說了?作賊心虛呀?」

  「誰作賊心虛了?」她怒然抬頭叫道,心想她雖然真的有在玩六合彩,但又沒被他捉住過小辮子,她幹麼要怕他?她一臉吹鬍子瞪眼的表情與他對峙著。

  紎熾瞪著她,突然有股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時的無奈感受,對於眼前這個朽木土牆,他實在只有搖頭興歎的份了。

  「你不好好待在二樓,下樓梯來幹什麼?」他收起暴怒口氣冷冽地問,對於她剛剛差點摔掉小命之事還心有餘悸,而這一切當然都要記在她頭上。

  對於他不再追究她玩六合彩的事,張皊蠹在暗中呼了一口  氣,但面對他那張百年不變的臭臉,尤其又聽到他那個白癡問題時,她心中緩緩平息的怒氣又再度翻騰了起來。

  「運動。」她沒好氣地瞪眼說道,然後頓了一頓又忍不住地問他,「你不會白癡得真的以為我爬樓梯是為了運動吧?」

  狠狠地瞪她一眼,紎熾冷冷地再問一次,「你到底下樓要幹什麼?」

  「喝水啦!我下樓還會幹什麼?難不成你還擔心我會進你房間偷錢呀?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撇嘴說。

  「喝水?」他瞇眼看她,以一臉你要說謊也該找好一點的理由的表情說,「二樓的休息廳裡不是有飲水機嗎?要你大老遠抱病的下樓喝水?」

  「媽的!我竟然忘記二樓有……哦,去他的!」張皊蠹詛咒地大叫,氣自己竟然捨近求遠的想下樓喝水,她真是大笨蛋!在這屋子裡住了一個多星期,腦中竟還存著之前租屋的習慣與印象,深信食用水在一樓的公共廚房裡,她真是個大笨蛋!「好在我剛剛沒跌死,要不然我死得可就冤枉。」她喃喃自語地念道。

  紎熾因她的話而心有餘悸的輕顫了一下,卻沒放過她說髒話犯規,「二十元。」他先告訴她,然後好奇地接著問:「你真的想下樓喝水?」因為他大概可以從她說話的語氣與咒罵聲中感受到真偽。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你相不相信對我來說都沒有好處。」她瞟了他一眼說,並決定既然二樓有水可以喝,她乾脆回二樓去喝,免得在樓下與他相看兩相厭。只不過當她認真的要轉身回二樓時,她這才驚覺自己一直被他抱在懷中——從剛剛要跌倒時到現在……

  「放開我!」她突然用力推開他,想掙脫他的懷抱。

  紎熾作夢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推他一把,站在樓梯中間,手無扶持,背向樓

  底的他就這樣往後倒,一階一階的跌落到樓梯最底一層。而他在要跌落之前甚至還設想到她,原本緊抱住她的雙手剎那間放開她,只讓她所製造出來的災難波及到他一人。

  「我的天!」張皊蠹一手反射動作的緊抓住手扶樓圍欄,  一手直覺地摀住張大的嘴巴,一臉心膽俱裂的瞪著橫躺在樓梯底下的他。老天,她不知道……他沒有……哦……

  呆若木雞地瞪著他三秒,張皊蠹完全忘了自己痛入心肺的腳踝,飛也似的衝下樓,跪坐在他身邊,「紎熾?」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紎熾,你醒一醒,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別嚇我……」她輕觸  著他已然停止的鼻息叫道,聲音不知怎麼哽咽了起來。

  他死了!我殺了他!他死了!我殺了他!

  張皊蠹心亂如麻地從淚眼中看著動也不動的他,心中唯一  的念頭就是「他死了」,和「我殺了他」這兩句話,可是這兩句話為她所帶來的效果不只是害怕與恐懼,還有一種她從未感受過的絕望與心痛,那種絕望就像是自己的靈魂出竅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即將被火化,卻又無力阻止的絕望,那種心痛就像是雨季時,由天空下下來的雨全化為支支的針,紮在她全身上下甚至於滲入身體裡紮在她心上、骨上及五臟六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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