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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陶靜文

  「我們於心不忍,只好陪在一旁,等他接受你離世的事實。天亮之後,他也不曉得怎麼回事,忽然像靈魂出竅一樣,眼睛明明是張開的,可是叫他都沒反應,大概過了十分鐘,他才回神,然後,奇跡就發生了。

  「當他回神過後不久,你突然又有了心跳,我們一聽見心電圖的儀器發出嗶嗶聲,連忙把醫生叫來。於是,你就這樣奇跡似的起死回生了。但是醫生卻說,你的心跳停了兩個多鐘頭,就算僥倖存活下來,也會變成植物人。結果,你還是甦醒了,非但沒有變成植物人,意識還很清醒,把全醫院的醫護人員嚇得目瞪口呆。直到現在,有幾位老醫生對你都還念念不忘呢!」

  「為什麼……我不知道這件事?」依人深受震撼。

  「你也曉得浩司愛面子,他堅持不肯讓你知道,所以我們才沒告訴你。加上爸爸當時把消息全面封鎖,不准醫院對外洩漏,你根本無從得知這件事。」東川御司微微笑道:  「從小到大,我沒看浩司哭過,然而,你死去的那兩個多鐘頭,他為你痛哭失聲的樣子,連我們看了都心酸。」

  「好感人哦……」嵐風生早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沒想到這傢伙那麼癡情……」

  原來她的命,是他千呼萬喚,一聲一聲喚回來的。

  依人再也無法言語,只能望著病床上的男人,不停的掉眼淚。

  連她死都不肯放的感情,到底有多深?現在,她終於明白了。

  第八章

  經過兩個星期的診治觀察,東川浩司終於順利出院,回到家中療養龍體。

  由於他行動不便,接下來的復健期間,縱使是威風凜凜的東川四少,也只能依靠枴杖和輪椅的輔助,才能下床活動。

  不過,大多數時候他不太使用枴杖行走,因為他嫌麻煩,反而喜歡坐在輪椅上,好整以暇的指揮她,天天推著他東逛西走。

  看得出來,他還滿喜歡這台交通工具的。也因此,依人不得不懷疑,這個男人分明把她當成私人看護在指使。

  三哥特地幫他安排了兩名醫護人員進駐家中的醫療室,可是他卻將醫護人員趕回醫院,只留下一名復健師,擺明了要她親自下海,服侍他未來兩個星期的生活起居。

  當然,她也可以拒絕,問題是——

  「你也不想想看,我今天會變成這樣,到底是為了誰?」

  一席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然而,她白天要上班,只好委屈家裡的傭人隨侍在側,忍受他的壞脾氣,等她下班之後,再由她接力伺候。

  「你可不可以溫柔一點?」他實在忍不住了,再不出聲抱怨,等他洗完頭,只怕他一頭長髮也被她扯光了。

  東川浩司下半身泡在浴缸裡,腰間圍著一條毛巾,遮住重點部位,右腿蹺放在浴缸外,腦袋枕靠著浴缸邊緣,一雙無辜的眼睛正可憐兮兮的瞅著她。

  還敢嫌她粗魯?依人越搓越用力。也許他這頭烏溜溜的秀髮極需要溫柔對待,可惜,只有專業髮廊的洗頭小妹才會小心翼翼的呵護它。

  她大小姐肯放下身段幫他洗澡,他就該偷笑了!要不是看在他脫臼的右肩尚未完全復原,她才懶得陪他耗在浴室裡,弄得渾身濕答答的。

  依人坐在一張圓凳上,越洗臉越臭,每天伺候他沐浴,真是件苦差事,不曉得哪天才能脫離苦海?

  「我頭好痛,幫我按摩一下。」他指著太陽穴,比照髮廊洗頭程序,要求全套服務。

  依人秀眉一挑,硬是忍下一口氣,順乎揉揉他的太陽穴。偏偏她的技術不好,沾了他滿臉泡泡。

  東川浩司哭笑不得,伸手拿了一條毛巾,擦拭滲進眼睛的泡沫,再不自力救濟,等她按摩完畢,他的眼睛大概也瞎了。

  「你把頭髮剪短好不好?」她忽然提出請求。

  「為什麼?」他舒舒服服的仰著頭,兩隻手肘撐在浴缸邊,享受太上皇般的待遇。

  「你的頭髮太長了,洗起來好麻煩。」她據實以告。「難道你不覺得每天頂著一頭及腰長髮很重嗎?」

  「不會啊。」他已經習慣了,「長髮有長髮的好處,冬天的時候,還可以當圍巾使用。」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虧你想得出來。」

  「你忘了,當初是你說我頭髮又柔又漂亮,我才為你留長的。」

  「是嗎?」她一臉狐疑。

  「我還記得那年你五歲,有一天下午,我躺在主屋的沙發睡午覺,你和將司兩個人在一旁玩遊戲,當我一覺睡醒,就看見你一邊玩我的頭髮,一邊呆呆的說:『四哥的頭髮好好摸,小哥,你也來摸摸看。』你那時候的表情,只能用陶醉形容。」他沾沾自喜的回憶。

  「五歲小孩說的話你也當真?」依人簡直服了他。

  「我這頭長髮,為你留了二十年,現在你居然叫我剪,會不會太過分了?」他反倒抱怨起她來了。

  「算了,你高興就好。」她拿起蓮蓬頭,調整水溫,幫他沖洗乾淨。

  他不再說話,一直盯著她。

  「把眼睛閉上,沖瞎你的雙眼我可不管。」她彆扭的瞪他一眼,被他詭異的眼神瞧得渾身不自在。

  「那更好,你毀了我的雙眼,我的下半輩子就由你負責。」他乾脆耍無賴。

  「我才不要一個瞎子拖累我的下半生。」她狠著心腸回絕。

  「我全身都被你看光摸遍了,你不負責誰負責!」

  依人為之氣結。「摸遍你身體的女人還差我一個嗎?」

  他靜默片刻,老實坦承,「我已經禁慾一年了。」

  「哦?我應該感到開心或安慰?」她的神色轉為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緒。

  「再愛我一次,真有這麼困難嗎?」他沉住氣低問。

  她沉默不語,關上水籠頭,幫他把頭髮擦乾。

  東川浩司看她又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當下一惱,突然抓住她的手,硬把她拉進浴缸裡,水花四濺,也浸濕了她一身。

  「你真是……」依人被他出其不意的攻勢嚇了一跳,不禁又氣又惱。

  「已經十年了!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回頭?」他將她困在胸前,陰鬱的追問。「對你好,你不當一回事,故意玩弄女人氣你,你也不以為意,依人……」他疲憊的歎口氣,「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怎麼辦……她也不知道。

  依人在他的逼挸下,緩緩閉上眼,忽然覺得心力交瘁。

  如果那一年她沒有親眼目睹他的荒唐,她的愛應該不會枯萎,她的心也就不會破碎,於是,她把剛萌芽的愛收回來,把心武裝起來,無視於他的存在,無視於他拈花惹草的挑釁,無論多少女人在他身邊流連忘返,她都假裝視而不見。

  他們的戰爭,就此展開——

  她越驕傲,他越荒唐,她越冷漠,他越猖狂,處處與她唱反調。

  倘若只是口舌之爭,她還能談笑用兵、不慌不忙,一旦他發動火力興師來犯,她就完蛋了!通常輪到他佔上風的時候,往往就是她貞節不保的危機時刻。

  他進攻,她反抗,他窮追不捨,她退避三舍,他若趕盡殺絕,她便落荒而逃。

  就這樣你來我往,糾纏了十個寒暑……

  十年,他們的青春全耗在這段紛紛擾擾的歲月裡,偏偏他們都是自傲不服輸的人,沒有人願意在愛情面前低頭,結果呢?看看他們落得什麼下場,為情所困,兩敗俱傷,誰也佔不了便宜,不但互相折磨,也把彼此逼得走投無路。

  「依人……」東川浩司除了歎息,還是歎息。

  最後,終究只能將她擁進懷裡,沉痛的,惆悵的,苦苦追問——

  「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依人沉默了許久,仍然悶聲不響。

  他不敢抱持太多期望,靜靜擁著她,等待回音。

  直到他絕望的以為她又會一口否決時,她終於開口表示——

  「再給我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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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好累……」走不到幾步路,他又一拐一拐的拐回輪椅前,舒舒服服的坐下來,由她推著到處逛。

  裝模作樣!依人又好氣又好笑,卻又拿他沒轍。

  他的復健師都已經向她坦言,他的復原情況相當良好,石膏也已經拆除了,根本不再需要依靠枴杖支撐或輪椅代步,就能慢步行走,但他似乎恃別鍾愛這部手推式交通工具,無論如何都不肯戒掉它。

  「四少爺。」林蔭大道出口的站崗警衛,一瞧見東川四少又被大小姐推出來遊街,人人都是一臉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每天黃昏時分,一定可以看見他們家可憐的大小姐推著跋扈的四少爺,從大宅庭園逛到大宅外,一路逛出林蔭大道,在外面繞個幾圈之後,再逛回林蔭大道,回到大宅院吃晚飯。

  兩人一起慢步在夕陽下的畫面雖然唯美動人,不過看在他們眼裡,只覺得四少爺的演技似乎還有待加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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