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驚醒夢中人,張醫生臉上的不自然在一瞬間被專業的精明所取代,他掛起脖子上的聽診器,坐進床邊的椅子,動手替醒來後的顏昕複診。
「吸氣、呼氣。再來一次。」
顏昕不自覺的照他的話做。
「你有氣喘病嗎?」拿下耳朵上的聽診器,張醫生微蹙眉頭的盯著顏昕問道。
「我說過了她沒有!」辜停豐忍不住插口道。
不知道張醫生到底在蘑菇些什麼,自己要知道的是她剛剛差點引發自己心臟病的恐怖樣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幹麼一直拿氣喘兩個字來做文章,她根本就沒有氣喘這個毛病,自己又怎會不知道呢!
「有。」顏昕沉默了一下後回答,驚得一旁的辜停豐頓時難以置信的瞠大了雙眼。
「有?!為什麼你從來不曾告訴過我!」他怒目瞪視的朝她吼道。
張醫生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
「你的氣喘病並不是先天的對不對?」明人眼前不說暗話,面對著張醫生顏昕只能老實的點頭。
「這到底是見鬼的怎麼一回事,你好端端地怎麼會突然有氣喘病,你給我說清楚!」辜停豐怒吼道,彷彿她並不是自己的主人,他才是,而她則必須為沒照顧好自己向他負荊請罪。
他簡直就是莫名其妙!顏昕瞪著他臉上忿怒的表情想道。
「可以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嗎?」張醫生問。
「沒什麼,只是一次感冒留下的後遺症罷了。」收回停在辜停豐臉上的視線,她輕描淡寫的回答。
「從感冒演變成氣喘,可見那場感冒很嚴重。」
顏昕不置可否的聳聳肩膀。「再嚴重我現在都已經沒事了,不是嗎?」
「沒事?那半小時前是怎麼一回事?」辜停豐嗤之以鼻的吼道,他的怒氣一直未消,事實上它還有愈來愈擴大的趨勢。感冒變成氣喘?肺炎他倒是聽過,氣喘?她見鬼的這些年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顏昕再也受不了了。她瞪向他冷嘲熱諷的說:「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有病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發什麼脾氣?別告訴我你這叫關心,我承受不住。」
辜停豐有那麼一秒鐘抿緊了嘴巴,但下一秒鐘開口道:「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照顧別人?我不知道你這個私人護士到底是怎麼當的。」
「如果你覺得我這個私人護士不盡責,你大可把我辭掉,」顏昕平心靜氣的回道,「我求……我無話可說。」她及時將「求之不得」四個字改成無話可說,畢竟還有張醫生在,她並不想讓他知道她和辜家曾經有過的關係。
辜停豐怒不可遏的瞪著她,而她也不甘示弱的迎視他的怒視。
張醫生來回看著怒氣一觸即發的他們,突然覺得自己應該說些話才對。
「其實顏小姐的病並無大礙,只要平常情緒穩定,生病感冒的時候在輕微發作時治好,不要讓它太嚴重引發氣喘就行了。」
「這病難道不能根治嗎?」辜停豐無法阻止自己開口問。
張醫生有此遲疑的說:「當然,如果慢慢調養,時間久了它都不曾復發的話,那麼……」
「我的氣喘能不能根治很重要嗎?」顏昕忍不住迸聲道。他憑什麼表現出一副關心的樣子,病是她的,即使她因此而病死也不關他的事,他又何必在那邊貓哭耗子假慈悲?
「放心,它並不是傳染病,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我不會替你們家帶來病菌的。」她皮笑肉不笑的對他說。
辜停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反諷道:「我擔心的是,這樣的你會影響到照顧我父親的工作,你以為我為了什麼?」
「我不介意你將我辭掉另請高明。」
「你以為我不想嗎?」辜停豐再也抑制不住怒氣的衝口道,隨即又立刻恢復自制,冷漠的瞇眼看她,「不過很可惜,我說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是不會中計的。」
顏昕聳聳肩,「反正決定權在你。」說著,她便下床站了起來。
「你要幹麼?」
他的聲音中可有一絲緊張?她大概聽錯了。
「為之前白吃的午餐付出代價呀。」顏昕看了他一眼後,自嘲的回答。
辜停豐沒理她,卻將注意力放在張醫生的臉上,「她可以下床了嗎?」
張醫生猶豫了一下對他點點頭。
顏昕微笑,笑意卻絲毫沒有傳進她眼中。「那麼對不起,容我有事先行告退」。
張醫生從床邊的椅子上站了起來,退後幾步讓她過,而辜停豐這麼看著她挺直背脊越過房間消失於門外,他感覺自己氣得內傷。
既愛她又恨她,辜停豐始終無法形容出自己對顏昕的感情。
五年前從香港匆匆忙忙的趕回家,準備實踐他的允諾,陪她進產房時,卻發現她早已意外產下一女,而且還莫名其妙的留下一式兩份的離婚協議書給他。
當時,他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變成一片不見天日的黑,而那種突如其來的恐懼逼迫得他幾近崩潰,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即使沒趕上她的生產,無法實踐他當初她的承諾,她也用不著以如此激烈的行動來表示抗議吧?
他為自己叫屈。
辜停豐不理會在一旁冷嘲熱諷的父親,因為他始終都知道父親對於顏昕的出
身頗有微詞,認為她根本就配不上他,但是愛情這種東西跟配與不配有什麼關係,只要兩人真心相愛不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嗎?所以父親對妻子的微詞,他向來都將它當作耳邊風。
從香港返抵家門不過十分鐘,連椅子都尚未沾臀他便馬不停蹄的奔出家門,稍微冷靜下來的辜停豐以為這只是一個玩笑、一個抗議,一待他找到她之後便能床頭吵床尾和。
怎知他跑遍了所有她可能會去的地方,麗心園、她朋友家、她曾經去過的地方,或者她曾經說過要去的地方,他就是找不到她,她就像小孩子玩吹泡泡遊戲所吹出來的肥皂泡一樣,留下令人忘懷不了的短暫美麗後,即毫不留戀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找不著她,他的心幾近停擺,一個剛生完孩子、身上沒錢、又沒人倚靠的她會去哪兒呢?她真快把他急瘋了!
每天他寢食不安,幾近崩潰的四處找尋她,然而天地之大,想找一個人好比是大海撈針一般。
而且在警察局以「夫妻吵架」之由拒絕幫他尋人開始,辜停豐便陷入前所未有的絕望中,絲毫沒想到利用最擅長找人的偵探社,直到父親將一疊白紙黑字的報告丟到他面前,他這才知道自己真是個呆子、傻子、蠢蛋、白癡……
在他為她廢寢忘食之際,他深愛的妻子卻正與情人打得火熱,甚至同居在一起,每天甜甜蜜蜜的同進同出。他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白紙黑字可以杜撰,但是親眼所見的卻是無法磨滅的事實。恨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他在那一刻深深地體會到了。
當一個人對愛變了心,即使將全世界捧在手裡送到她面前,對方也絕對不會希罕的多看一眼。辜停豐深深地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他將僅存的自尊保留下來,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因為忍受不住待在曾與她一同生活的空間裡,他毅然決然的帶著女兒離開台灣,而且一去便是三年,即使他後來回國,也絕口不再提起有關她的事。
可是為什麼?她為什麼又出現,在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時,為什麼?辜停豐將握緊的拳頭用力的捶入床墊中,無聲的間著。
因為辜停豐帶著小 蜜兒重返辜園居住,顏昕的生活頓時變得草木皆兵,無時無刻都謹言慎行。
早上,在他未出門上班前,她不敢走出房門以免撞見他;晚上,當他下班回家後,她又得小心翼翼、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避開他;至於白天他在上班時,因為還有他的女兒在,她更是無法放鬆自己。
第四章
對她而言,要她眼睜睜的看著他與別的女人生的孩子,懷想自己在五年前失去的孩子,是最痛苦的折磨,所以在辜園內她所要避的人不只有辜停豐而已,還有他那個活潑好動、無所不在的女兒小蜜兒。
那天下午,當顏昕做完一切分內事退出辜城北的房間後,她原本是想直接回房間看書的,怎知卻突然被窗外明媚的春光所吸引,改而走出大門,循著庭園內的石板小徑進入如桃花源般的人工幽谷中。
假山假水造出來的美麗景致一點也不虛假,顏昕坐在谷中的石椅上,悠然地欣賞四周的假山流水,享受著被自然擁抱的暢然。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呆坐了多久,直到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介入她的寧靜,她才驀然驚醒過來,但卻已來不及躲避這些日子她極欲避開的人之——小蜜兒。
「阿姨。」
顏昕僵著背脊,不自覺的閉上雙眼,一顆心直往下沉。
「阿姨,你一個人在這裡幹麼呀?」正和阿珠玩躲貓貓的小蜜兒見到她一個人呆坐在庭園中,忍不住好奇來到她身邊問,完全忘了自己正在躲給阿珠找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