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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岳盈

  「送杯涼飲上來。」

  他撂下這句話後,隨即高傲地走向樓梯。一直到他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月眉才鬆了口氣,呆呆站在原處。

  他仍是如最初的一眼般,威武俊美的有如天神。猶記得最初的震悸。

  顥雲在那晚稍早拉她到位於二樓的房間,聊了會兒後才帶她下樓。月眉畏怯地從她身後探出眼光看向以一種君臨天下的姿態隨意佔住客廳居中沙發的男子。

  從側面打量,發現縱使坐在舒適的沙發椅上,他的腰仍是挺直堅定,攤開抓著報紙的手,堅穩有力,一股逼人的氣勢從他雄偉的體型輻射開來。

  彷彿是發現她的窺視,只見他隨意放下報紙,抬起頭。

  一對鑲嵌在濃密有致臥巴眉下的修長眼睛,寶石般閃亮生輝,神采飛揚。顧盼之間流露出來的寵溺光芒,令月眉心生溫暖,不由得產生愛慕,以全然的信任迎視俊偉昂藏的男子。

  然而,他寵溺的眼光不是針對她,而是顥雲。當他的眸光轉向她時,遽變成某種令人畏懼的嚴肅光芒,透露出來的冷漠和沉靜,銳利的像能洞穿別人心裡的想法,無情地做著評估。

  而從他薄抿著的冷酷嘴唇吐出來的話,像千斤重的錘子猛烈地攻擊她。一時間她錯愕在當場,心房像被人挖空了一大塊,傷口汨汨流著鮮紅的血液。

  儘管是這樣的傷痛,月眉心裡卻沒絲毫憤懣。

  少爺沒說錯,小姐是花了一百萬的代價從她父母手中買下她,這是事實,她有什麼理由怨恨他?

  他的話只是點醒了她。提醒她的身份,提醒她不配跟他們平起平坐。

  她沒有恨他,只是怕他。

  怕從他冷漠高傲的眼神中,看到他對自己的輕視;更怕從他美麗的嘴唇中,聽到更不堪的字眼。

  她不是小黑炭,那一百萬更不是她的身價,她會還顥雲錢的,她不要少爺誤解她。

  接連幾天她避著他,不敢在他面前出現。後來他沒回家過夜,她為他著急,擔心他會出事。顥雲卻說,不必管他。顥天八成是窩在不知道是第幾號的女友那裡,倚紅偎翠,好不快活,沒必要為他操心。

  想到這裡,月眉苦澀地抖了抖唇。

  看他那副神清氣爽,儀容整潔的模樣,月眉可以想像他這幾天應該過得不錯。少爺的女友一定很溫柔,把他照顧得很好。

  月眉不曉得的是,顥天的辦公室附有換衣間,衣櫃裡除了成套的西裝、襯衫外,還有乾淨的內衣褲、襪子。往往在與美人共度良宵的隔天早上,他會特別早到公司,換下髒衣服,重新整理儀容。

  她輕歎一口氣,無意識地挪移吸塵器,突然想起顥天吩咐要涼飲,連忙放下吸塵器,衝進廚房,把正在準備烘烤小餅乾的柳姨嚇了一跳。

  「月眉,什麼事?」

  「柳姨……」她順了呼吸後道:「少爺吩咐要冷飲。」

  「少爺回來了?」柳姨顯得意外。

  今天顥雲陪伴母親潔好從事一項慈善活動,預計傍晚才會回來。因此柳姨沒有準備下午茶的點心,只做了些小餅乾要讓顥雲回來時解饞。

  「嗯。」月眉肯定地點頭。

  「好,你去忙吧。我弄好會幫少爺送上去。」

  月眉聽後,在略感失望的同時鬆了口氣。

  她是既害怕見到顥天,又期待能見著他。這種矛盾是她單純的心靈一時弄不明白的。索性不再去想,回到客廳去打掃,否則顥雲一回來,又拉著她到陽台閒坐、吃東西,清掃工作不曉得哪天才能做完呢!

  接過柳姨手中的冷飲,顥天心裡掠過小小的失望。

  他在期待什麼?

  煩躁地喝了一大口冰涼的花果茶,告訴柳姨保時捷行李廂裡有髒衣服,麻煩她拿出來清洗。

  「晚上十點半的班機。」他說,順便交代到歐洲出差五天。

  「那得早點開飯,讓少爺趕到機場。」

  由於顥天向來都是自己整理行李,柳姨便下樓準備做飯。或許是因為顥天今晚就要出國,也或許是他離家兩天,削弱了母親和妹妹的火氣,晚飯的氣氛比起前幾日平和許多。

  顥雲甚至在他上車前,跟他說了句話。

  「喂,少拈花惹草!」

  儘管是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話,顥天還是感謝老天爺讓顥雲開口跟他說話。兄妹之間的冷戰,應該可以結束了吧?

  當司機發動車子,顥天向車窗外的親人招手,眼光穿過摯愛的家人,不期然的瞥見角落裡站立的嬌小身影。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敏銳的目光注意到那道身影怯怯地抬起手朝他揮舞,一股奇異的感覺熨熱了他的心,顥天本能的回應。

  車子向前駛離,他所愛的人的影子越來越模糊,終至看不見。他躺向舒適的椅背,心裡被種曖昧的情潮所困擾。

  剪不斷,理還亂,只是離愁,還是別的?

  他搖頭苦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了?僅是出差幾天而已,哪來什麼離愁?

  接下來的旅程,和繁忙的工作,輕覆住困擾在顥天心中那抓不住的模糊思緒。隨身的工作日誌撥過來翻過去,一頁頁的日子就這麼倏忽而過,等到他再度回到台灣,坐進司機開來的豪華轎車,離家越來越近,那股猶似騰起的煙,握不到實體的感覺,再度困擾心中。

  那像流動的風一樣無法掌握的感覺是什麼?

  直到車子駛進久違的家園,顥天走下車,感覺到穿過枝椏隙縫投向他的陽光的溫熱。空氣中,芬芳的花樹香味裡摻著某種嗆人的味道;下下下叫個不停的蟬聲中,間或夾著幾聲鳥鳴,及某種與大自然的和諧極不協調的唏哩嘩啦聲。

  顥天沉眉蹙額,循著氣味和聲音的方向找過去--

  他的黑色保時捷跑車停在車庫外,白花花的水流自水管噴向跑車的前輪,沿著拿住水管的蜜色小手往上看,那彎腰工作的嬌小身影不就是--

  「你做什麼?!」

  他猛地大聲喝叫,哧得月眉手中的水管掉到地上,踉蹌地倒退,險些踢倒放在一旁的汽車蠟。

  她狼狽地扶住車身穩住自己,一抬頭,兩道熊熊燃燒的怒焰朝她射過來,嚇得月眉手腳發軟,差一點不支倒地。

  看她畏他如蛇蠍的樣子,顥天心裡的憤怒被煽動的更加旺盛。她怕什麼?難道他會吃了她嗎?為何每次見到他,都像老鼠見到貓那樣畏縮?

  正想開口訓斥她一頓,銀鈴般的笑聲傳進耳裡,顥雲蹦蹦跳跳地跑向他,熱情地擁住他歡迎:「哥,你回來了呀!人家好想你,好多話要跟你說喔。」

  「你……」在妹妹的軟語之下,顥天的脾氣發不出來。他微蹙眉,想開口問顥雲是怎麼回事,卻被她連珠炮的話堵住。

  「坐飛機很累喔?這幾天你一定為生意上的事忙壞了。瞧你像是瘦了一圈哩。別在大太陽下發呆了,柳姨準備了冷飲呢。我們進屋裡談。」顥雲視而不見顥天夾雜著怒氣的疑問表情,扯住他的胳臂硬是把他拖離車庫前。

  走到玄關門時,她還回頭向月眉做個勝利的手勢,令後者鬆了口氣。

  進屋後,顥雲直接將兄長送上三樓的起居間,主動的下樓端冷飲和點心,等到她安靜地坐在顥天對面等他審問,已是十分鐘後的事。顥天原本火冒三丈的怒氣,只剩下余煙裊裊。

  「怎麼回事?」

  顥天深沉的眼光愣瞪著顥雲。

  這丫頭在搞什麼鬼?月眉絕沒膽動他的寶貝愛車,一定是顥雲主使的!

  「什麼怎麼回事?」顥雲嘻皮笑臉,啜了一口冷飲,擺出天真無邪的純真樣。

  「我的車呀!」他大聲吼她提醒。「是誰多事叫月眉洗我的車?」

  「你是心疼月眉,還是怎麼的?」顥雲一頭霧水。

  「你胡扯什麼!」顥天氣急敗壞,俊臉脹的通紅,狼狽地躲開顥雲探究的眼光。

  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原因,當顥雲問他是不是心疼月眉時,他居然心頭震動,像被人說中心事般難堪。

  他蹙起眉,不願深思下去。他當然不可能是心疼月眉,而是擔心愛車被那個粗手粗腳又膽小如鼠的丫頭給弄壞!

  顥天微惱地將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下巴倨傲地揚高,咬牙擲出他的回答:「我他媽的當然是在乎我的車!」

  「哥,你怎麼可以說髒話!」顥雲譴責道。

  「對不起。」他一點都不覺得「他媽的」是髒話,只是種加強語氣的說法,但顥雲就是大驚小怪,他也懶的浪費時間跟她爭論。「我為我的用詞不當道歉,但你得把月眉動我車的事交代清楚!」

  「有什麼好交代的嘛!」顥雲咕噥著埋怨,那雙精靈似的眼眸狡黠地轉了一圈。

  「人家是出於一片好心,想你今天就回來了,所以把你的愛車洗乾淨,給你驚喜嘛!」

  「免了!只要你少碰我的車,別給我驚嚇就好!」

  提到自己的寶貝愛車,顥天想到被顥雲拉進屋裡時,月眉還在「碰」他的車。他著急地跳起來,推開連接起居室和陽台間的玻璃門,衝到欄杆處朝下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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