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能意會到顥雲眼中意味深長的保護,自昨夜積累在月眉心頭的傷痛、畏懼、害怕及驚嚇,都在裝出的堅強下崩潰。眼淚不爭氣地突破自製狂湧而下,如寒冬時結成的冰雪,在春陽照射下,融掉的雪流成晶澈的水泉滋養乾涸的土地。
月眉心中的荒漠,因這番情感的宣洩,而有了生氣。
顥雲沒有阻止月眉流淚,只是伸手將她摟進懷裡,提供溫暖的懷抱,讓她盡情傾瀉心裡的委屈和傷痛。
半夜裡,戲劇化救了月眉後,她一直在想,是什麼原因讓一名少女在深夜狂奔,跑到這裡求救?
又是什麼原因,讓她在熟睡中,突然驚醒,聽到月眉的呼救聲,不顧一切離開溫暖的被窩,開門出來救了她?
顥雲無法想像,如果她沒有及時出現,月眉會有什麼遭遇!
那只凶狠的惡犬,尖利的白牙,飢餓的眼光,連她這麼大的人,看來都會驚心,月眉的害怕可想而知。萬一她沒得來及救她,可憐的月眉搞不好會慘死在惡犬的爪牙下,它看起來像是餓的可以吃下一個人哩!幸好她不但出現了,還把學長吵醒,出來幫她趕走惡犬。
而月眉自昏厥過後,便一直睡到剛才。經由老師的診斷告知,她不過是驚嚇過度,加上身心疲累而已,睡飽後自然會醒來。她聽後,鬆了口氣。
早上顥雲請學長到村裡打聽,才曉得月眉的父母正在找她,村長說出卜家夫妻有意將女兒賣給人口販子的事,顥雲知道後義憤填膺。
這就是月眉深夜跑出來求救的原因!
天哪,都什麼時代了,還會發生這種事?
顥雲的心好痛,決定保護月眉。盤算了一下,有了計較。一方面打電話向母親求救,一方面要求醫護隊員暫時隱瞞月眉在這裡的事,等母親派來的律師到了後再採取行動。
「哭吧,把所有的委屈和傷心都哭出來,以後不用再流淚了。因為,我不會允許再有任何的不幸發生在你身上,從此,你就是我的責任了。」
她堅決地說出這番話,秀美的柔荑輕柔地撫過月眉短短的頭髮。
這輕輕的撫觸,帶來灼熱的悸動,滲進月眉血液中,她情不自禁地更加偎緊顥雲的懷抱。在這副柔軟溫暖的胸膛感覺到的安適,是廣袤的天地無法給她的。受傷的心,被撫慰了。
當她鼓起勇氣抬頭看進顥雲盈滿溫情的眼眸,感受到無私的愛自那裡源源不絕地流向她,勇氣再度回到她體內。
剛才忙著抽噎,沒有聽清楚顥雲的話。月眉不曉得顥雲已知道她所有的情況。她以為,現在是她唯一可以求救的機會。或許顥雲願意帶她下山去找黃老師,逃過被父母賣給人口販子的命運。
她囁嚅地開口,簡單陳述父母打算賣掉她,問顥雲願不願意幫她逃到山下,那故作堅強的面容,憂慮怕被拒絕、嫌棄的眼神,徹底絞痛顥雲的心。
她有時會陪伴母親參加慈善活動,看過的悲劇不在少數,卻沒有一次比怯生生待在她懷裡的少女,更加令她心疼。
顥雲忍住心裡被月眉不幸的遭遇挑起的憤怒和疼惜,試著扯出笑容,溫柔而堅定地道:「別擔心,我會幫你,沒人能傷害你了。」
「你……」月眉雖然不是很瞭解她的意思,但從那對澄柔眼瞳裡流露出來的溫暖,讓她沒來由地投入全副的信任。
顥雲從牛仔裙口袋,拘出一包面紙,抽出柔軟帶著淡淡薄荷香的紙片,輕柔而仔細地為月眉拭淚。她伸手輕拍她瘦削、蒼白的臉頰,投給她鼓勵的笑容。
「放心,一切有我。現在告訴姊姊,你餓不餓?我幫你留了一碗小米粥,現在端來給你好不好?」
月眉這輩子從沒被人這麼小心呵護過,淚水不由得又氾濫了。
「噓,別哭了。被人看見會以為姊姊欺負你喔。」
月眉破涕為笑,在顥雲的照料下,嘗到有生以來最好吃的早餐,好吃得讓她感到愧疚,如果弟妹也能吃到就好。
接下來的發展,快的令月眉的情緒從嚴寒的冬季,一下子來到溫暖的夏天。短短幾天,顥雲擺平了她所有的困難。
一個叫李律師的年輕男子來找顥雲,月眉膽怯地躲在她身後,仰慕地看著她的神祇簡單迅速地對穿著體面、表情嚴肅的男子交代命令,律師立即去找她父母,以金錢換取她的自由。
李律師直截了當的要卜家夫妻放棄月眉的監護權。只要他們同意將月眉過繼給顥雲指定的人,並答應在月眉二十歲之前,不打擾她的生活,顥雲同意支付一百萬元。
卜家夫妻想,與其把月眉交到人口販子手中,過著皮肉生涯,倒不如交給顥雲,還有好日子過。但最重要的一百萬元。有了這筆錢,他們就有好日子過了,不怕酒蟲發作時,沒錢買醉。
月眉知道結果後,心裡有些難過。早知道父母對她的寡情,為何還會傷心?
她不再是她父母的孩子了,這代表什麼?以後該何去何從?等待她的命運是天堂,還是地獄?
她的不安很快被顥雲安撫。似乎只要那雙澄靜溫柔的眼光照在她身上,月眉什麼都不怕了。
「月眉,你別擔心。柳姨是好人。原本我希望……」顥雲欲言又止,心裡氣憤哥哥
阻止她讓月眉成為姜家人的作法,又不好意思當面提出來,怕傷了月眉小小心靈。
「反正,我們以後可以住在一起。柳姨是我家的管家,她沒有小孩,會像我一樣疼你。」
月眉倒不在乎柳姨會不會疼她,腦子裡被顥雲那句「我們以後可以住在一起」塞的滿滿。只要能跟顥雲姊在一起,不管在哪裡,都會像在天堂吧。
可是,她一個人住在天堂,弟弟和妹妹怎麼辦?她說出心裡的憂慮。
顥雲先是抱歉地一笑,遺憾自己無法將她的弟妹們一塊收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血濃於水,她沒理由拆散人家的家庭,雖然卜氏兩夫妻惡劣到沒資格為人父母,可村長說,他們以前不是這樣的。嚴苛的生活打擊,使得兩個原本有為的年輕人,墮落到成天酗酒,不敢面對現實。
「這在我們貧窮的山地村落,是常見的事。」村長感歎地搖頭,表情無奈。「人窮,志也窮啊。」
是嗎?顥雲心裡不以為然,上進與墮落只在良心抉擇的一線間,窮與富不是借口。但她不想編派別人的是非,只能盡力做最好的安排。
「月眉,你不必太替弟弟和妹妹擔心。我留了家裡的電話,請村長幫忙留意他們。
我們離開時,我會留點錢給你大弟,有任何困難他可以聯絡我們。」
「可是……」
「月眉,他們一時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有了顥雲的保證,月眉心裡的憂慮終於放下。她跟著顥雲下山,搭乘火車到繁華的台北。
第一次搭火車,令她十分新奇。
火車加速前進,綠色的原野在窗外朝北直直退去。鄉間的風景和城市的風華交替出現。一會兒是空曠的田野,一會兒出現櫛比鱗次的房子。
月眉看風景看累了,沉沉睡去。等她再度醒來,發現綠色的鄉間風景越來越少,高樓大廈出現的比例多了些,顥雲告訴她,台北快到了。
迎接她的是喧鬧的人潮,月眉在人來人往的台北車站,看到她這輩子見過最多的人群,嚇呆在當場。
顥雲體諒到她的畏怯,溫柔地牽她走出車站。姜家的司機在預定時間來接她們,載著兩人回家。
然而,看到這棟宏偉華麗的三層樓建築,月眉再度手足無措。幸好顥雲及時撫慰了她心裡的不安。
就在月眉發了會兒呆,想著這兩星期以來發生的種種,一道溫暖的聲音穿透她耳膜。
眼光被聲音吸引過去,距離她們不遠的門口,走來一名婦人,圓墩墩的身材,微笑的臉容,充滿感情的眼光,令人很想親近。
「柳姨……」顥雲放開她,奔進婦人懷裡,在那裡又跳又蹦。
很少看到她心目中的神祇,有這麼孩子氣的舉動,月眉目瞪口呆在當場。
「小姐……」柳寶珍寵愛地抱緊懷裡的顥雲,眼眶微濕。
小姐離家將近一個月,真是令人想念啊。
主僕敘了一會兒舊,顥雲拉著她到月眉身邊介紹。
「月眉,這位就是柳姨。瞧,我沒騙你吧!柳姨看起來很好對不對?有媽媽的味道喔。」說著,不待這對新出爐的母女反應過來,一把將月眉推進柳姨懷裡。
溫暖厚實的懷抱,依稀曾在夢裡有過。或許,她極為年幼時,也曾享有過母親的溫柔,只是太過久遠,久遠到不復記憶。
直到此刻,那埋藏在恆古中的記憶被喚醒,奔越過慘淡的歲月,排山倒海地朝她襲來。
屬於柳姨身上的味道,香郁中透著溫暖,很快將她以為早放棄要思念的戀慕情緒全盤上心頭,以驚濤裂岸的氣勢衝入她深藏又深藏、以為不會再生出渴望的心坎裡,情感措手不及的氾濫,灼熱的淚水滾燙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