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再慢就來不及了!」
「新民……」
「走啦。我會引開他們。你去找上山義診的那批醫生。有幾個大哥哥和大姊姊都對
我們蠻好。去找他們,說不定他們有法子帶你下山!」
「新民!」
「走!」新民拖她進林子裡,指著黑漆漆看不到盡頭的樹林小徑催促月眉快跑。
「我會引開他們,你快走!」
月眉咬緊粉白的下唇,慌亂地瞪著新民放開的手後退。寒意自淒涼的心房往外輻射,手心因失去弟弟的溫暖而變冷。她惶惑地轉向林內,夏夜裡的涼風扑打向她,寒氣逼人而來,嬌弱的身軀如樹上搖搖欲墜的落葉簌簌抖了起來。
「快走!」
新民繃緊聲音的催促,似比賽時裁判的哨音,月眉慼然難捨地回頭看了弟弟一眼。
逃,是唯一的方法嗎?
就算逃得掉,又能逃到哪裡?
未來,仍是她無法掌握的天涯路啊!
可新民的眼光是那樣堅決、不容人推拒,明擺著的絕路不准她去,她怎能辜負弟弟的好意?
月眉咬緊牙,旋身奔進林內。
黑暗的風景在她迷濛的視線中幻化成噬人的妖魔影像,夜風貫進兩耳,她跑得又快又急,彷彿後頭有野獸或惡鬼追趕。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肆虐她無助的小臉。
夜的樹林,有著不同層次的黑影,不似白日時那樣明亮、綠的安定人心。青白的月光透過葉隙,剪裁出白日裡忽略的恐懼,經過想像力的運轉,樺樹交雜並列的枝條,有如鬼怪的魔手,嚇的月眉膽戰心驚,眼淚掉的更凶。
為什麼會這樣?
她小小、單純的心靈,無法明白父母賣她的原因。
是她不夠努力掙錢嗎?
她不夠乖,做錯什麼事嗎?
從去年知道父母有賣她的意思,月眉比以往還要戰戰兢兢,小心做著家事、照顧弟妹,不讓家裡的瑣事煩到父母,甚至不曾向他們伸手要過錢,日常花費全是靠著課餘打零工掙來。
她做得不夠好嗎?
是因為這個原因爸媽才不要她,打算賣她嗎?
月眉紛亂的思緒找不到答案,呼嘯的夜風無情地扑打著她涕淚縱橫的臉,狂奔的雙腿機械化地邁著。
她是個被父母所厭惡的孩子!
這個領悟重擊著她搖墜的心,四分五裂。
力氣像被突然自身體抽離,月眉雙膝一軟,腳步踉蹌地跌倒在地。
她想要爬起,卻沒有力氣,雙手擋在地面上,任眼淚滑落。
有短暫的片刻,她只是發著呆,什麼都無法思考。
夜風仍持續呼嘯。
突然,像感應到什麼似的,月眉豎起的耳朵,捕捉到風聲以外的聲響。
深如黑夜的眼瞳驚慌地繞著四周轉。黑暗的樹影,看起來十分可怕。她畏懼地左顧右盼。
風的聲音持續傳來,樹影草叢間,掩映著兩道光芒。
月眉只覺得全身汗毛直豎,每塊肌肉都僵硬起來。
那伺伏在草叢間的,閃著如獵食者飢餓眼光的生物,正虎視眈眈地對著她,露出尖利的犬牙。
她嚇得魂飛魄散,勉強撐起顫抖不休的腿兒,低低的咆哮聲響起,草叢間露出一頭兇惡的大狗。
月眉拔腿轉身便跑。
她不敢回頭,只顧著往前衝。求生的本能讓她暫時忘掉傷悲,忙著拯救自己的小命。
狗兒仍追在身後,不時興奮地嗚叫幾聲,加深了月眉心裡的畏懼。
山裡的居民大多數都養狗。
月眉家由於窮的連人都養不活了,是少數幾戶沒養狗的人家。
除此之外,不時有野狗到附近覓食。
白天時,月眉遇到並不怎麼害怕。村裡的狗大都跟她很熟,不會亂吠亂咬人,比較可怕的是野狗。野獸般的光芒總是看得人膽戰心驚。
沒想到她會在這樣深寂的夜晚,倒霉地遇上一隻。
這隻狗像餓壞的野獸,追著她不放。月眉心裡暗暗叫苦,儘管雙腿跑的無力,仍不敢絲毫放鬆,奮力地朝前狂奔。
終於,看到樹林盡頭閃著微弱燈光的木屋。
是屬於林務局的,目前供上山義診的醫護隊使用。
那微弱的燈光,如指引著大海中迷失方向的船隻的燈塔,激發月眉體內殘餘的勇氣和力量。她拚命告訴自己,只要跑到那裡就安全了。
然而,當她跑到門口,用雙手擂擊木門,大聲呼救,屋裡仍沒有絲毫動靜。月眉不得不轉身面對步步進逼的狼犬。
「救我--」
她悲淒地淚流滿腮,諳氣虛弱又絕望。
就在那閃著刺目光芒的犬牙準備撲向她時,木門咿呀一聲打開,狼狗像被嚇了一跳地後退戒備。
及時趕到的救援,讓月眉鬆了口氣,繃緊的情緒倏地放鬆,全身的力氣也在這一刻用盡。她側轉身,慼然無神似深夜的眼窩看向站在門口的人,一隻手臂顫抖的舉向對方,哆嗦著唇。
「救我--」
喊完這最後一聲後,只來得及將救命恩人的容貌收入眼簾,便跌入黑暗的暈沉中。
那是一張如村長家裡供奉的觀音大士圖像般慈悲的容顏,令她奇異地感到安心。
她得救了。
從此改變她的一生。
「我不同意!」
姜顥天漂亮的唇形抿成嚴厲的一直線,眼光懊惱地瞪視父母。
沒見過像他們這麼寵女兒的父母!
只聽顥雲一句話,就派律師送一百萬元到某個偏僻山區的小村莊,現在還答應要收養被顥雲用一百萬解救的野丫頭。他不會讓他們那麼做!
「顥天,你為什麼不同意?」
趙潔好伸手按住老公姜志遠的手,阻止他怒聲叱喝顥天的無禮,溫柔慈愛的眼光含笑地看進兒子冒火的眼瞳。
母親冷靜溫和的態度,像往常一樣平撫了顥天的怒氣。他很快收斂住心裡的不高興。
「養子女的權利義務,就如同親生子女一般。也就是說,顥雲要您和爸收養的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孩,法律上等同於您和爸的女兒,我和顥雲的妹妹了,將有權利繼承姜家的財產。我不容許跟我毫無血緣、且完全不相干的女子,跟我分享這一切。這不只是為我,更是為維護顥雲和姜家的權益。」
兒子義正辭嚴的一番話,聽的姜氏夫妻面面相覷。
潔好並不覺得兒子功利冷酷,他只是比較像丈夫。生意頭腦一流,對家人非常保護,但對於家人以外的人,就有點漠不關心了。
之前,他並沒反對顥雲一通求救電話,要他們派律師送一百萬元上山。
顥天很瞭解妹妹顥雲。
她就像當醫生的母親一樣,有著一顆善良純真的心,以助人為快樂之本。
如同父親無法剝奪母親救世濟人的興趣,還為她開立醫院,他也無法阻止顥雲幫人的善心。只要在合情合理的範圍,他都樂於支持,只是這次顥雲太過分了!
收養個人,可跟養寵物不同。至少寵物不會跟主人爭財產,而人卻有自私自利的心,不曉得哪一天會為了私利在背後插你一刀。
顥雲就像母親一樣天真,身為她們的守護者,他不得不嚴酷地把關。
「顥天,你不要把事情想的這麼嚴重。沒有人會跟你爭什麼。顥雲之所以希望我們收養月眉,是因為怕她家人會不守信諾,錢花光了,又來找月眉麻煩,希望能拿到月眉的監護權,得到法律上的保障……」潔好試著解釋。
「媽咪,如果只因為這原因,還有其他方法,不一定要您和爸爸收養她啊。」顥天實事求是道。
他對於沒有血緣的一般苦難大眾,不像母親和妹妹生來就具有的充沛愛心,抱持太多同情。
家裡有兩個慈善家夠了,身為男子的他,必須做的是努力賺錢供應她們奢侈的奇異興趣。
想要做善事,也得有雄厚的資本啊。
媽媽和妹妹一點都沒體諒到,他和爸爸賺錢不容易。
想到這,顥天不禁自憐自艾起來。
男人真命苦啊!
「那麼你建議我們怎麼做?」被老婆安撫著情緒、不好爆發的姜志遠,終於忍不住開口。
顥天的脾氣太沖了。他們是他的爸媽呢,可不是受他管轄的下屬。他這種說話語氣,讓他這個做老爸的很不爽。
「如果只是為了要監護權,找個人收養就行。」他雙手交叉在胸前,擰眉道。「其實,可以連那一百萬元都不用花的。當初真應該報警處理,讓警方依造違反兒童福利法,及販賣人口的罪名,把那個女孩的父母抓起來。這樣就沒有後續問題了。」
「可是那女孩和她三個未成年的弟妹怎麼辦?」潔好試著為女兒的做法解釋。
「送孤兒院啊。交給國家的社會福利機構照顧。咱們這些好國民繳稅的其中一個目的,不就是為這個嗎?」顥天說的理直氣壯。
「可是孩子不跟父母住在一起,總令人覺得……」
「像那種父母,不如不要的好。繼續在一起,只有受苦而已。不曉得哪一天會被賣掉!」
生活在幸福家庭的姜顥天,生平最痛恨不負責任的父母,及棄養寵物的主人。兩者都被他視為該遭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