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姊……真的在嗎?」魏霓遠左看右看,就是不見對方半點蹤影。
「她正在看你。」而且靠得很近。姬秀和目光鎖住兩人之間越來越短的距離,唇邊的淺笑漸漸凝住。
「前兩天我還感覺得到她,今天什麼感覺都沒有了。」由於先前見過刁念萸,察覺好友帶著她的魂魄,傅瓏樹並不驚恐,現在卻完全感應不到了。不必姬秀和解釋,他也知道這女孩日漸虛弱,撐不了太久。
見魏霓遠還在努力尋找刁念萸的身影,他忍不住翻個白眼,「小魏,眼睛不必瞪得那麼大,這和個人的特殊體質有關,就算你拿放大鏡來,把眼睛微血管瞪到破掉,也看不到她。」
「可是我想看她啊!身為秀和的好友,你都看過她了,我怎麼可以沒看過?」不死心地繼續張望四周,渾然不覺自己在轉頭之際,嘴唇數次險些擦到刁念萸臉頰。「秀和,有沒有辦法讓我看到她?」
「他好聒噪哦。」刁念萸深感幻滅地歎息,「小時候的他很可愛,怎麼現在變成這樣?我原本期望他長大後會像他爸爸一樣帥,現在這模樣是不差啦,可是太秀氣了,我還是喜歡比較穩重、有男人味的長相——」
身子驀地被往回扯,她愕然回頭,看著徹底失去笑容的姬秀和。「幹嘛?」
「秀和,你……」看著好友雙手交替地做出宛如風箏收線的動作,魏霓遠頓時目瞪口呆。
傅瓏樹也愣住了。
「我還要去醫院,得去搭車了。」姬秀和不動聲色地將隱形的紅線拉回來,從容地向兩位好友頷首,「明天見。」
目送姬秀和離開圖書館後,魏霓遠才狐疑地發問:「他在做什麼?我才幾天沒見到他,他就——」硬生生忍住有損友誼的「腦袋秀逗」四字,雙手模擬著風箏收線的動作,「這是什麼意思?放風箏收線?還是某種神秘的拔河儀式?」
一個人在那兒煞有介事地收著一條看不見的線,看得他心裡好毛啊。
「我猜和學姊有關。」頭一次看見總是不缺笑容的姬秀和笑不出來,他唯一想得到的原因只有這個。博瓏樹背起書包,補上一句:「而且是因為你。」
「為什麼是我?」魏霓遠大感冤枉,不服氣地追上好友的腳步。「我連學姊都沒看到啊!我做了什麼?難道你看到了嗎?」
「就算看到,也不跟你說。」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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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拉我?」紅線遭姬秀和纏繞在手上,刁念萸幾乎完全貼著他,被他拖上公車。「去醫院也不用這麼趕啊!」
「我昨晚說了,今天放學後要去比較遠的醫院,得提早搭車。」姬秀和在靠窗的位子坐下,笑容仍未回到臉上。
要找屍體,當然是去殯儀館或大型醫院的太平間,這兩天他們已逛遍附近的醫院,沒有找到適合的目標,今晚得跑遠一些。
「有嗎?」在記憶中翻找一遍,毫無印象,她有點不高興,「就算這樣,也沒必要硬把我拉走啊!我第一次親眼看到明星耶!為什麼不讓我多看一下……」
發現他表情鬱悶,她猛然頓悟,「你吃醋啊——」
他忽地欺近,在她頰上淺啄一記。「你知道阿樹給我什麼嗎?」
「不就……圖書館小姐印的資料嗎?」屬於他的溫柔氣息沁入她的心,忘了繼續追問。
剛開始有這親密舉止,他還有些靦腆,後來大概是仗著沒人看得見她,最多當他行為怪異,也就越來越熟練,往往轉頭之間就偷得一吻,倒是她每次「遇襲」後,臉頰都要熱燙好半天。
說來神奇,不具實體的她,連探頭到行駛車輛的引擎內,都感覺不出機械運轉的熱氣,為何獨獨對他的吻有如此真實的感覺?
「這兩天我利用午休時間去圖書館找舊報紙,找到一些特別的報導,由於是膠卷,要請圖書館小姐印出來,才能給你看。」
白晝陽氣太盛,她多半處於沉眠狀態,而他查資料時都是正午,她通常睡得正熟,連他去了哪裡都不知道。
姬秀和打開那疊資料,「這些是你父親剛被指責為邪教負責人時,站在你父親這邊的言論。」
她一凜,探頭看著那一篇篇影印自舊報紙的報導。父親門下的信徒出面為他辯護,說他以神奇法術救了他們的親人,雖然索取的代價相當高昂,但確實治好了病人,正方與反方的意見數量不相上下,並非一面倒地控訴她父親。
「我想關鍵是這一篇。」他翻到一篇報導,「有位母親想幫兒子戒除毒癮,找上你父親,你父親要求的代價是讓她大病七天。法術完成後,對方確實有兩個禮拜很安分,但後來又開始吸毒,還在家裡放火,燒死了七個人,他母親也嚴重灼傷,而那人則因吸毒過量而死,那位母親出面控告你父親以邪術詐騙,從這之後的報導就全是負面的。」
「我不記得發生過這些事。」她毫無印象,但牽扯到父親被指控的過往,心裡有些不舒服。
他思索了下,「有個說法是,人對某樣事物特別著迷時,往往是因為被生前嗜好此道的鬼魂纏上,但是自己沒有動念,鬼也不會主動纏身。依我推想,你父親可能不擅長驅鬼,所以用了特別的咒術,才會要求那位母親付出健康作為代價。
「法術應該是成功了,但對方沒了外在的誘因,卻沒戒掉心裡的魔,事情才會演變成這樣,而大眾無法理解這麼多,只看到七條人命的慘劇,還有痛失愛子的母親,媒體再加以渲染,即便有任何為你父親辯白的聲音,也都被忽略了。」
刁念萸愣了半晌,微啞地道:「你好聰明,只憑這些報導就想得到這麼多。」雖明白他是想洗脫她父親的冤名,才將事情如此解讀,但她的心吸收了這些話,已是深信不疑。
「南宮老師常說,事情不能只看一面,像我們這種對神秘領域有所接觸的人,更有義務發掘真相,不讓其他人被臆測的言論誤導。」他的「自言自語」已引來幾位乘客的側目,他不予理會,又翻到另一篇報導。
「在你父親自殺的同一晚,九玉公會的副會長暴斃,醫界解剖的死因是心肌梗塞,報紙卻只在左下角辟了一格說明,其餘版面都是關於邪術、咒殺的探討,這明顯已經失之偏頗了。何況咒殺步驟繁複,你父親被關在牢裡,也不可能弄到足以進行咒殺的法具。」
「是啊!我一直相信爸爸不會做那種事!」她激動握拳,「這些話媽媽也跟記者說過,可是最後報紙都沒有寫出來!大家都相信公會的說法,沒有人相信我們!」
「還有,我拜託表姊徹底查過鏡俑之術,在古籍中找到一些零碎的記載。南宮老師抹掉那些紅字時,法術就破了,你原本該在那時就倒下的,卻直到見到你母親時,法術才完全解開。記得嗎?南宮老師說你的頭髮被剪斷,還沾了血,他以為那是某種特殊的儀式,可老師學識雖然淵博,對這件事卻完全想錯了,而我也弄錯了。」
因為她母親使用邪術,就認定她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不堪的目的,卻忘了考慮其他細節,他和老師都犯了同樣的錯誤。
「不然呢?」她屏息,如果那不是母親為了將她利用得更徹底的邪術,會是什麼?
「那是鏡俑的衍生術,目的只有一個——以施術者的生命做代價,換取鏡俑的靈魂不滅。我想,她是希望萬一法術失敗,至少還能見你最後一面吧。」
看著震驚的她,他輕歎,「倘若她真的將你當成工具來利用,一開始就該殺死你,讓鏡俑的效力發揮到最大,何必費事地讓你的身體保留一口氣?」
刁念萸愕然半晌,喃喃道:「所以爸爸沒有用邪術害人,媽媽也不是真的想殺死我……為什麼變成這樣?」渙散的瞳眸裡,唯一凝聚的只有悲哀,「如果我們都沒有錯,為什麼會被逼成這樣?為什麼……」
「別太激動,會耗損你的元神。」面對她如此殘酷的遭遇,什麼安慰的話都顯得空泛而多餘,他不再贅言,只是敞開懷抱,盡力以自己的所有包容她。
太多的環節出錯,重重疊疊地壓下來,壓垮了三個人的一生,誰是誰非,已經難以追究,告訴她這些,是希望她能走出這陰影,不要背負著父母害死人的罪惡感活下去。
察覺懷裡的她身形漸淡,又開始陷入昏睡,他垂下頭,憐惜地輕吻她髮際。
「秀和……」熟悉的溫熱流入她身子,昏亂的意識又逐漸匯聚,她一怔,終於醒悟他這舉止的真正用意,掙扎著要離開他,「你把靈力分給我?」
「這樣有助於你維持清醒,放心,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對我沒有影響。」事實上他已傾盡全力,卻趕不上流失的速度,再找不到依附的身體,恐怕她撐不過這兩天,就會永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