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愕然瞪大眼,手裡的金魚落地。偏涼的唇,沒有任何氣味,但仍是柔軟而女性的,緊貼著他,彷彿以吻封緘,要他記得自己的承諾。
片刻後,她退開一步,臉蛋嫣紅似火,視線僵硬地落在他腳邊,「……明天見。」掉頭就走,走得太急,還被自己的腳步絆了下。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操場邊緣,他才回過神。
她……吻了他。
不該是這樣,他不是想讓事情變成這樣啊!他們之間……有太多不安定的因素,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想幫助她,讓她解脫,從沒有其他的念頭啊。
至少……一開始是沒有。他恍惚地撫著自己的唇,還留有她的感覺,短短數秒的接觸,已開啟了他壓抑的情感,失速的心跳,怎麼也平復不了……
「秀和?」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他一驚,回過頭,徹底傻住了。「二姊?你怎麼來了?」
「我下午和媽出門,頤便過來看你。」姬心雅瞟了臉龐紅如蘋果的小弟一眼,撿起掉在地上的可憐金魚。「我們傍晚就來了,以為你下課會回宿舍,但一直等不到。」
「我和同學出去了。」二姊看到了吧?他不安地瞥向一旁交誼廳的窗子,燈光是亮著的,可以看見母親坐在輪椅上的背影,不禁微微訝異。母親幾乎是不出門的,今天怎會大老遠跑來找他?
「媽不能久坐,可是她堅持見不到你就不回去,我也拿她沒辦法。」兩人走入宿舍,姬心雅低聲道:「媽從上禮拜收到你的成績單後,就整天繃著臉。」
「是嗎?」姬秀和只能苦笑。校方每個月會將各班小考的成績整理好,寄給家長,最近他日夜都忙,成績一落千丈,恐怕要被狠狠罵一頓了。
踏入交誼廳,母親凌厲的視線讓姬秀和幾乎抬不起頭,喚了聲:「媽。」
「你的成績是怎麼回事?」
「因為南宮老師那邊很忙,比較沒時間唸書,我會很快補回來的。」他不想提與刁念萸半夜出來抓鬼的事,雖然懷疑母親已清楚一切,但她若不問,他打算裝傻到底。
「是嗎?我打電話問南宮璟,他說你已經一陣子沒過去了。」
「呃,最近是沒去了,因為我功課趕不上,所以跟老師請假,想專心唸書。」
雖低著頭,但母親森冷的視線彷彿能看穿他,他額上滲出冷汗,心中詫異。母親怎會打電話去「茴香館」?她從不過問他在南宮老師那兒的學習,還要他遠離那裡的啊。
「那女孩是誰?你為什麼和她在一起?」姬水馨頓了頓,「她不是普通人。」
「她是三年級的學姊,我和班上同學出去玩,她也一起去。她……也算有在修行,實力比我還強。」糟,他忘了母親雖行動不便,感覺仍如針尖一般銳利,對刁念萸身上那股異常的力,不會毫無所覺。
「抬頭,看著我。」
明知心虛的眼神逃不過母親的審視,他還是乖乖抬頭,卻見母親猛地站起,揚手揮來,重重打了他一耳光。
「媽!」姬心雅萬萬沒料到素來端嚴的母親會出手打人,來不及護住弟弟,先扶住母親,卻被母親推開。
「我讓你念這麼昂貴的學校,結果你用倒數的成績來回報我?!甚至對我說謊?!」姬水馨扶著輪椅顫巍巍地站著,狂怒的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痛,「南宮璟說他已經一個月沒見到你了!你不好好上課,也不好好學法術,就只會跟女孩子出去玩?!」
姬秀和愕然撫著火辣疼痛的頰,不曾被母親打過,也不曾被如此嚴厲的痛罵,母親那雙憤怒的眼充滿指責,指責他的頑逆、墮落,深深打擊了她的期望。
期望?她對他總是愛理不理,不曾關心過他的想法,哪會對他有什麼期望?恐怕是不高興他浪費了她的錢吧?
心頭無名火頓起,他首次頂撞母親,「我說謊又如何?是因為你,我才想當醫生;也是因為你,我才想當驅魔師!但你根本從不在乎我想什麼、想做什麼!」
「為了我?你治好我,代替我成為驅魔師,我失去的一切就能回來嗎?我的殘疾、我的遺憾,這一切都是我的,我要自怨自艾,沉溺於過去不能自拔,也是我的選擇!我不需要你的成就來安慰我!」
姬水馨美麗的臉龐微抬,就像一株細瘦的松枝,即使曾被狂風吹折,傲然挺拔的本質依舊不變。見到兒子受傷的眼神,雖仍學不會曲折,強硬的口氣終於有絲軟化——
「我不過問你想做什麼,是因為相信你懂分寸,現在你連自己分內的事都做不好,還說想拿你的人生來彌補我?我不需要你做這種愚蠢的犧牲,做你想做的事,別再讓我……擔心,這樣就夠了。」語畢,她不自在地撇開頭,坐回輪椅上。「心雅,回去了。」
姬秀和愣愣看著母親。高傲的神情依舊,那句「擔心」好似也有些言不由衷,是不習慣說出自己的心情吧?
剛受傷臥床的前幾年,母親不願自己的狼狽樣被任何人看見,終日足不出戶,至今依然不喜歡出門,要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子坦言心境,必然不易,但她還是說了。
畢竟是骨肉相連的親人,一起生活數十年,情感難以宣之於口,不代表就是漠不關心啊。
「對……對不起。」姬秀和上前一步,看著母親撇頭下看自己的側臉。「我以後會好好唸書,也會回南宮老師那邊繼續學習,不會再讓你擔心。對不起。」
「隨便你吧。」姬水馨侷促地別開眼,瞥見二女兒掩口偷笑,皺眉道:「笑什麼——」猛地感應到什麼,她微微一震,詫異轉頭,在兒子眼中看到與自己相同的驚疑不定。
有強烈的邪氣正在接近這裡!
「二姊,你和媽留在這裡,先別出去。」姬秀和轉身往外走,「外面不太對勁,我出去看看。」
「小心點,別逞強啊。」見母親和弟弟臉色凝重,姬心雅知道事情不簡單,叮嚀了句。
「我知道。」他回過頭,看見母親擔憂的神情,朝她一笑,快步走出交誼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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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秀和出了宿舍,抬頭一望,夜空中,大片墨黑的雲霧正迅速由四面八方飄來,在大樓間的花園上空聚集——那不是雲霧。
他不及細想,往花園直奔。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刁念萸,與她分別才幾分鐘,她應該還在校園內,首當其衝啊!
他衝進花園,遠遠望見鏡亭旁站著一道人影,不假思索便大叫:「鯰魚!」
「誰是魚?!」正凝目望著詭異雲霧的刁念萸不悅回頭,給了氣喘吁吁的他一記大白眼。
她沒事。姬秀和鬆了口氣,與她一起仰望夜空中不祥的黑影。「你認為是什麼?」
「聚合靈體,數量很多,都是動物靈,似乎也有人類亡靈夾在其中。」她的感覺不如他靈敏。「你的看法呢?」
「人類亡靈只有一個,靈體很少會聚集在一起,看樣子,應該是人類的亡靈在操縱,聚合這些容易控制的動物靈,加強自己的力量。」邪氣比他們先前碰過的靈體都濃,讓他很不舒服,恐怕不容易打發。他眉頭一蹙,「他下來了。」
黑雲逐漸形成人形,落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黑色的頭顱慢慢擺動著,沒有五官的臉正對著刁念萸,發出嘶嘶聲響。
姬秀和跨前一步,擋在她身前,她身子微側,將法力運入掌中,纖手一抬,紫電射出,貫穿了聚合靈的胸口。
對方晃動了下,被打穿的大洞迅速湧出黑霧填滿,嘶嘶作響,邁步向他們走來,雖搖晃不穩,速度卻是極快。
「走開,噁心死了!」刁念萸怒斥,紫電再起,這回運上十成法力,打碎了聚合靈的上半身,本以為對方必然魂飛魄散,不料聚合靈腰部冒出大量黑霧,瞬間又恢復完整人形,伸手往她抓來。
姬秀和拍出左手結好的法印,這個法印他已做得很熟練,專門在對付比較強的惡靈時阻擋對方,讓刁念萸有空隙攻擊,但聚合靈竟完全不受阻礙,突破了法印,抓住刁念萸左腕。
「啊!」她痛呼,手腕痛入骨髓,連靈魂都顫抖起來,彷彿要被揪出軀殼。
姬秀和來不及再做法印,直接扯住聚合靈的手,雙手霎時如遭千刀萬剮,他咬緊牙根,用力將聚合靈的手拉開,鮮血迸濺。
「秀和!」刁念萸大驚。
他忍痛拉住她,往花園外狂奔。「快走!」
聚合靈搖搖擺擺地追來。
「我不是要你保護自己嗎?」見他雙掌血肉模糊,教她痛惜,試圖握緊他的手以止血,這才發現自己幾乎被捏斷的左腕白皙如舊,連半點紅腫也沒有,一時愣住。
他開玩笑道:「我怕你被抓去,就沒人保護我了啊。」
一感到邪氣接近,他第一個便是顧慮她的安危。南宮老師殷殷告誡過聚合靈的危險性,絕不能以血肉之軀碰觸,他卻毫不遲疑便以肉掌去抓,唯恐她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