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悅,發生什麼事了?」王煥臣開了燈,來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問。
好半晌後,海悅才緩緩開口,那聲音彷彿由遠處傳來,碎了、心的餘韻迴盪在幽暗的空間裡。
「王…王騰……」她試了好幾次,終於將這個名字說出來。
今天下午,病房裡來了一個陌生的訪客,海悅根本想不起來眼前的女人是誰——
「海悅,你不記得我了嗎?」
海悅只以空洞的眼神回迎著她。
「我是許敏兒。」她說。
海悅的眼睛眨了眨,腦中某一處的記憶彷彿被觸動了。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許敏兒有些不可置信,「那麼,你總記得王騰吧?」
她逕自倒了杯水,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
「從我們在吉隆坡認識王騰到現在,算一算也差不多過了一年,沒想到事情變化這麼大。」許敏兒感慨地搖了搖頭。
「還記得那時他到台灣來,你拜託我幫你掩飾吉隆坡那晚的事吧。誰知道王騰一見面就把我抱住,你猜他是在幹嘛?量我的身高!他一下子就發現要找的人不是我,你可別怪我沒幫你,是他太精明了…」
許敏兒就這麼叨叨絮絮地說著有關王騰的事,完全沒注意到海悅的表情已和她剛進來時大不相同。
臨走前,她拍拍海悅的肩,」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既然王騰已經死了,你就別再想那麼多。人生苦短,女人的青春更短暫,你就別那麼死心眼,打起精神來,重新出發。再說,你長得這麼美,要什麼男人沒有?」
說著,她又換上詭秘的神情,「聽說,王煥臣對你也有意思?真有你的!總之,有好男人別忘了介紹給我,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羅。」
許敏兒看了看手錶,「啊,這麼晚了,我該走了,待會兒還有個約會呢!下回有空再來看你。」
她匆匆忙忙地走了,留下海悅獨自與被挑起的回憶奮戰。
終於,海悅憶起了一切,一個想法在她腦海中出現,待她回神時,人已經坐在這兒了。
「聽著,海悅,我不知道下午那個女人跟你說了什麼,但你不必放在心上,先跟我回去好不好?你一個人待在這裡,我不放心。」
原本一直很溫順的海悅,突然掙開他的手,「不,我不回去。」態度堅決,「我沒有病,我不要住在那種地方,我可以照顧自己。」
王煥臣試著安撫她,「你說得沒錯,你沒有病,我只是擔心你:.…」
他們的距離是如此近,嗅聞得到彼此的氣息,在這一刻,王煥臣好想緊緊擁抱她,但他很快地克制住。
時機未到,他不能操之過急,萬一嚇壞了海悅,或是令她起了戒心,他過去幾個月所做的努力就白費了。
突然,海悅站起來,走進房間,當她再走出來時,已梳理整齊,還換上了一套舒適的居家服。
「海……海悅?」王煥臣睜大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
被他這麼盯著,海悅有點不好意思,「你怎麼了,我不過是梳了頭髮,換件衣服,你就認不出來了?」
她開朗的聲音、泰然自若的模樣,和那雙清澈透明的眼,跟先前有如天壤之別。
「你真的沒事了?海悅。」王煥臣又驚又喜。
「我本來就沒事。」她回答,「謝謝你花這麼多精神照顧我。」
「太好了!」王煥臣上前一步,緊緊拉住她的手,「海悅,我——」
「對了,這還是你第一次到我家來,一定要好好招待才行。我來泡茶,廚房裡應該還有,讓我來找找…」
海悅說著,很快地走進廚房。
待她泡好茶出來,王煥臣也將蓋在沙發和桌上的防塵布都拉開。
海悅出發到摩納哥之前,原本預定在歐洲待上一年,所以屋裡的傢俱都蓋上了防塵布,沒想到如今是在這種情況下再度掀開。
看看四周,她感歎地說道:「也該把這些防塵布都收起來了,反正,我哪裡也不去了。」
「那你到歐洲飯店實習的計畫呢?」王煥臣問。
海悅搖搖頭,「不去了。本來,我就不應該離開這裡。」
王煥臣暗自竊喜,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明天我來幫你。」
也許是因為、心情愉快,他覺得手中的這杯茶特別清香,金黃色的茶湯滑人喉間,沁人心脾。
海悅興致很好似的,還跟他約了這個週末去逛家飾賣場。
人往往會藉由改變家中佈置來轉換心境,看來海悅不但恢復了,而且也積極地試著走出陰霾。
王煥臣放心了,只要海悅能擺脫傷痛的回憶,再次站起來,剩下的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總有一天,他會讓海悅心甘情願地接納他。
「今晚讓我留下來陪你吧。」
「不用了,我一個人沒問題的。幾個月沒回來,好多東西要整理,你就讓我一個人慢慢收拾,累了我自然會休息,你不用擔心。」
王煥臣也不好再堅持,「那好吧,我先回去了,有事記得打電話給我。」
海悅送他到門口,還不忘提醒他,「你答應明天要來幫我的,說話可要算話。」
「這有什麼問題,明天見。」
「明天見。」
門一關上,海悅環視屋裡的東西,然後走進廚房,拿出一把銳利的剪刀。
剪刀刀鋒映著她的表情,森冷嚴峻,教人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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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煥臣隔天依約前來,手裡還抱著好大一束花。然而,等待他的卻是破碎凌亂的空屋。
所有東西都被剪碎、毀壞了。
王煥臣怔怔地環顧四周,這才明瞭,海悅根本沒有走出傷痛!她只是在他面前演了一場戲,讓他相信她很好,讓他相信自己的愛可以修補她的心。
以前的她,在工作上一絲不苟,對自己極度要求,在這屬於自己的房子裡,她細心佈置,小心翼翼地維護自已建立起來的一切。
然而,這些以往珍視的東西,如今對她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只因她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
「海悅絕不會背叛我!」
還記得王騰曾這麼說過,當時他嗤之以鼻,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王騰與海悅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多重,是旁人怎麼也斬不斷的。
王煥臣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覺得荒謬至極。
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你要到哪裡去?海悅……」他喃喃說著,「你找不到他的,你一輩子也找不到他的!你死了這條心吧!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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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大片雲層,從一局空往下看去,地面的景色漸漸清晰。倚在機窗前的海悅,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
一年了。她放逐自己一年,以一種贖罪的心情,讓自己飄遊不定,浪跡天涯。
這一年來,她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睡過機場、車站,也曾在公園的長凳上睜眼直到天明。她的足跡到過以往自己作夢也沒想過的地方,有的人煙荒涼,有的則是簡單淳樸。台北的繁華熱鬧,總統套房內從不間斷的豪華宴會、衣香鬢影,彷彿已離她非常遙遠了。
她曾到過沙漠地區,當地的居民在惡劣的環境下,過著簡樸而清寒的生活,生命的最終只為求溫飽而已。
站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中,海悅深深領悟,人們製造了太多東西、擁有了太多之後,就很容易迷失,遺忘了對自己面一肓,最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以前的她,以為守著那些有形的物質,才能無憂無慮。當真愛來臨,她壓抑自己,只為保全那些她自以為珍貴的東西,而忘了要遵循本心。
老天奪走了王騰的性命,奪走她一生最愛的男人,這就是懲罰,懲罰她忘了自己的本心。
如今她想通了,也釋然了,唯有將、心中的負擔放下,才能繼續走往後的路。
於是,她買了一張往台灣的回程機票,告訴自己,從今以後不違背自己的心,要以一種全新態度來面對生活。
快到家了,海悅既緊張又期待,這段回家的路雖然走了很長,但她終於回來了。
坐在隔壁的乘客起身離座,一份華文報紙留在座位上。
上面佔了半版的廣告,吸引了她的注意……
亞洲賽車錦標賽在聯合賽車場正式登場。
這是聯合賽車場初次啟用,不僅吸引了亞洲各國好手前來參加,聯合汽車集團的負責人王煥臣也將親自到場剪綵。
場內外的氣氛十分熱烈,觀眾席上擠滿了人。
海悅來得晚了,不得其門而人,她在外頭張望了一會兒,最後決定放棄。
其實,本來就沒有必要來這一趟的,她只是想確認自己是否能平靜面對,如果能順利看完這場比賽,也等於將心事了結。不過,現在顯然擠不進去了,她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她回身要走,突然有人出聲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