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覺得怎樣?還發熱嗎?」她在茶几上擱下托盤,找來溫度計替他量體溫。
「三十七度五。」她擔憂地讀著數字。「還是有點燒。」
「已經好多了。」
「肚子餓了嗎?吃點粥吧!」她拉張椅子在床畔坐下,端起粥碗就要餵他。
「我自己可以。」他尷尬地拒絕她的好意。
「真的可以嗎?你的燒還沒全退呢!」
「我可以。」他接過粥碗,堅持要自己來。「妳不要……對我太好。」他澀澀地說,垂下頭默默吃粥。
她怔怔地望著他,心頭酸駿地,泛上某種說不清的滋味。「聽說你都吃三明治。」她忽地開口,「三餐都吃。」
「妳怎麼知道?」他抬起頭,訝異地瞥她一眼。
「是莫小姐跟溫泉說的。」她解釋,「她說你工作很認真,經常忘了吃飯,就算吃,也只是隨便拿三明治填肚子。」
「三明治很好吃啊。」他微笑,有意淡化此事。「而且口味很多,任君選擇。」
「經常吃也不好。」她認真道,「我們應該五穀均衡,攝取各種營養,這樣對身體健康比較好。」
他望她,眼底流過淡淡笑意。「妳把我當妳兒子嗎?聽起來很像母親教訓小孩。」
她一愣,頰畔微微發燙。
「我是個大人了。我會照顧自己。」
是啊,他是個大人了,他會照顧自己。可為什麼她卻覺得好擔憂,一個三十歲的男人了,怎麼如此輕忽自己的飲食?人年紀大了,更該注重保健啊!
只要一想起他每天坐在辦公室裡加班,口中咬著三明治,她就覺得……有些傷感。
「妳就是這樣,羽睫。」彷彿看出她的憂慮,他搖了搖頭,啞聲說,「妳就是太溫柔了,對人太好,所以當初才會……由我那樣欺負妳。」
她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我對妳太糟了。」他沉聲說,神色黯淡,「我不該因為自己心理不平衡,就對妳做出那些事,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羽睫。」
她呼吸紊亂。「沒、沒關係的,我已經……」
「妳已經不在乎了。」他低聲接話,「而且妳早就原諒了我。我知道,我都明白。」他閉了閉眸,「還陷在過去的人,一直只有我。」嘴角淡揚,他嘲諷著自己。
只有他,一直沉淪於憤恨與不平的魔障裡,只有他,一直認不清事實。
她是多麼好的女人啊!也許是他這輩子所能遇見最完美的女人--他卻那麼輕易遺棄了她!
「我知道妳已經原諒我了,可是我還是想跟妳說,對不起。」他黯然低語,「我真的很對不起妳。」
她惆悵地凝視他。
「還有昨天的事,我也要說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強迫妳,逼妳回想起那麼痛苦的往事--真的很抱歉。」
「非塵,其實……」
「讓我說完。」他以一個手勢阻止她。「關於我昨天造成的誤會妳別擔心,我會親自去找那位先生解釋,告訴他一切只是我的誤解。如果……萬一流言已經傳開了……」他臉色蒼白,這可能性令他自責更深。
「不會的。」喬羽睫微笑安慰他,「你放心吧,早上我接到陳俊傑的電話,我已經跟他解釋過了,他也保證不會在外頭亂說話。他是溫泉的朋友,人還不錯,蠻老實的。」
「既然如此,妳為什麼不肯給他一個機會?」他問。
她愕然無語。
「因為我傷妳太深,讓妳對感情卻步了嗎?」他傷感地望著她。
「不,不是的。」她急忙否認,「我只是……我大概不喜歡他吧!」她微微苦笑,「他沒辦法讓我有心動的感覺。」
「只是因為這樣嗎?」
「嗯。」
「那就好。」凌非塵像是鬆了一口氣,沉默了會兒,忽道:「妳應該多認識些男人,總會碰到能令妳心動的。我這邊如果有好的人選,也會介紹給妳。」他轉過頭,望向窗外。那眼神,如此迷濛而憂鬱,好像他剛剛說出口的話,令他心如刀割。
「妳值得一個好男人。」良久,他終於回過頭來,淺淺揚唇,「那個人一定會出現的。」
可是她,不一定想要他出現啊!她怔忡地望著他,「我覺得現在這樣也很好啊,我跟恬恬過得很開心,不一定非要有個男人……」她的聲音說到後來逐漸低微。
「也許吧!我知道妳過得很好,可是我還是希望能有個人陪著妳……」他出神地看她,伸手挑起她一綹發,輕輕撫觸。「恬恬很快會長大的,到時候她可能不會經常陪著妳,我怕妳寂寞。」
「不會的。」她屏住呼吸,他無意的舉動讓她有些心亂。「我不會寂寞,我還有圖書館啊,圖書館每天有那麼多人來來往往,我不會無聊的。」
「妳每天是可以碰見很多人沒錯,也許他們也能陪妳聊天,但他們畢竟跟妳不是那麼親密……還是會寂寞的。」他鬆開她的發,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還是會寂寞。他在說她,還是他自己?
真正寂寞的人,是他吧?喬羽睫恍惚地想,恍惚地看著他鬱沉的表情。
房內一陣靜寂,他一口一口,默默吃著粥,她則默默盯著他。
忽地,電話鈴聲響起,打破寧靜的空氣。
喬羽睫迅速接起臥房內的分機,「喂,哪一位?」
「是我,溫泉。」話筒另一端,傳來溫煦的聲嗓。
「是你啊,有事嗎?」
「我現在在台北。」他說。
「嗄?」
「為了張伯的事來的。」他解釋,「妳記得嗎?之前張伯最小的兒子痙攣,醫生說是急性鉛中毒,語涵那時就說可能是他們家塗的油漆有問題。後來我們發現那麼些油漆的製造商,就是雙城旗下的企業。」
「什麼?」喬羽睫震驚。
「所以我來這裡找語涵,我希望她能接下這個案子,幫張伯討回公道。」
「她肯嗎?」喬羽睫懷疑,「雙城可是他們的大客戶。」
「她已經答應了。」溫泉沉聲道。
「真的?」
「嗯,她想打電話尋求凌非塵的支持,可卻一直找不到人。所以我來問問妳,妳這兩天有在鎮上看到他嗎?」
喬羽睫瞥了坐在床上的凌非塵一眼,後者也正看著她,她臉頰一紅,「他現在在我家。」
「什麼?」這回換溫泉吃驚了。
「他……呃,發燒了,所以我讓他在我家休息。」她簡短解釋,「你要跟他說話嗎?」
「不用了。到時請他打電話給語涵,讓他們倆直接說吧!」溫泉停頓幾秒,「妳沒事吧?」
「我?沒事啊!」
「他沒對妳怎樣?」溫泉關懷地追問。
「沒事,你別擔心,我很好。」喬羽睫安撫他,「我掛斷電話了哦?」
「嗯,再見。」
掛回話筒後,喬羽睫猶豫地轉向凌非塵。
他揚眉,「誰打來的電話?」
「是溫泉。」她低應,將她與溫泉的對話簡潔敘述一遍。「……所以他請你打電話給莫小姐。」
他聽了,神色閃過不豫,「那個張伯是怎麼回事?」
「他是營建工人,這些年一直住在鎮上。」她柔聲解釋,「前幾年他的腿因為職業傷害跛了,前陣子又聽說他三個孩子有鉛中毒的跡象,最小的那個還鬧痙攣,老二也有發育遲緩的問題。」
竟有這種事?他垂下眸,掩飾眼底閃過的驚愕。
「這個訴訟有可能成功嗎?」她問,「能不能跟雙城要到賠償?」
「我看很難。」他低聲分析,「雙城是大集團,張伯又很難舉證證明他的孩子是因為雙城賣的油漆有問題才得病的,而且台灣一直到2000年才立法強制廠商全面生產無鉛油漆,如果是在此之前生產的含鉛油漆造成問題,也很難要求賠償。」
「那不就沒希望了?」她黯然,掩不住失望。
他瞥她一眼,「妳很在意這件事?」
「當然啊!我們都希望張伯得到合理的賠償,他跟他的孩子……實在太可憐了。」她歎息,眉宇漫開淡淡憂傷。
他深深望她。「……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
☆☆☆☆☆☆☆☆☆☆ ☆☆☆☆☆☆☆☆☆☆
該怎麼做才能讓事情兩全其美?連續幾天,凌非塵一直困在思考的迷宮裡。
這天,他坐在鎮長辦公室,耳朵聽著鎮長滔滔不絕,心神卻悄然遠走。
「……你真是太厲害了,凌先生,你才交涉了兩個禮拜,就有三戶人家答應賣地,昨天老謝也打電話跟我說,他考慮賣地了。呵呵,現在就只剩溫泉了,他就比較麻煩,我看他挺頑固的,一直領導一群反對的鎮民在抵制這個案子,很難說服他,聽說他現在又打算幫張伯跟雙城集團提起告訴,唉。」鎮長歎息。
對這件開發案,他是極力想推動的,對溫泉的抵制,他是既無奈又下諒解;偏偏溫泉在鎮裡人緣好得不得了,鎮民們就算贊成開發案,也會賣他幾分面子而按兵不動,更別說那些本來就反財團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