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s!」喬可恬看來很樂,雙手舉高懷中的燕行鳥,啵了牠柔順的羽毛一記。「我又用對了成語,很厲害吧?小燕燕。」她得意地說。
凌非塵愕然望她。
她眸光一轉,看出他的驚訝,忽地有些不好意思,臉頰淡淡刷紅。「你別笑我哦,叔叔。因為我來台灣讀書才兩年,國語還不是很好,所以才……」她吐了吐舌。
他深思地看她,「妳回來台灣才兩年?」
「嗯。我從小在加拿大長大的,跟外婆、舅舅、舅媽他們一起住。」
「那妳爸爸呢?」他試探。
「他在我出生後不久就過世了。」喬可恬坦然回答,對失去父親這件事顯然並無太大遺憾。「我從來沒見過他。」
倒是凌非塵,反應比她還激動。「妳從沒見過他?」
「對啊!」
他倒抽一口氣。「那照片呢?」他急急追問,「妳見過妳爸的照片嗎?」
喬可恬搖頭,「媽媽說她搬家的時候不小心弄丟了。」
騙人!凌非塵眼色一沉,直覺這是借口。
她真的結過婚嗎?真的有那個男人存在嗎?該不會……一個令他心驚的想法忽地閃過他腦海。他震驚地瞪著坐在他面前,長相清甜的女孩。
這孩子該不會是……
「妳今年幾歲?」他粗聲問。
「我十二歲了。不過只念小學五年級,因為我語言程度還趕不上其它同學,所以……」
接下來她還說了些什麼,凌非塵完全沒聽清。他飛快地轉動著腦子,思索著「十二」這個數字所代表的意義。
他是十三年前離開小鎮的,而這孩子今年十二歲……
「叔叔,你在想什麼?」她清脆的嗓音拂過他耳畔。
他聽見了,卻無法讓聲音化成具體的話語。他心跳狂亂,緊繃的體膚緩緩泌出一層冷汗。
「叔叔?」喬可恬蹙眉望著他,還想努力喚回他心神時,口袋裡忽然傳來手機鈴響,她接起手機。「喂,是媽媽啊……什麼?妳又迷路了?」她拉高聲嗓。
這驚愕的問話總算拉回凌非塵迷惘的思緒,他定定神,瞥向一臉無奈的喬可恬。
「妳在哪裡?市立圖書館附近嗎?妳聽著,妳往右邊看,有沒看到一家麥當勞?妳往麥當勞的方向走……」喬可恬以電話指揮糊塗的母親,過了幾分鐘,她再三確定喬羽睫確實掌握了方向,才切斷電話。
「真不好意思。」她朝凌非塵吐了吐舌頭,「我媽是個大路癡,每次她一個人出門幾乎都會迷路。」
他知道。對她的缺乏方向感他很清楚。他只是沒想到,經過十三年,她從一名少女成為少婦,還有了個女兒,這小缺點依然不改。
她真的能順利回到綠園鎮嗎?
「妳媽媽現在在哪裡?」
「她在市區。她說要去書店看看最近有什麼新書。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媽媽開了間私人圖書館哦,她是圖書館館長。」對母親這份工作,喬可恬顯然與有榮焉,瞧她笑得多燦爛!
這對母女彼此深愛對方。領悟這一點後,凌非塵胸腔忽地漲滿某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我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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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雨了。
望著眼前密密如針織的雨幕,喬羽睫略感無奈。為什麼每當她沒帶傘的時候,天公總要如此作弄她呢?
而且這場雨還不小,嘩啦啦從天空直落,氣勢驚人。就算只是走一小段,到街道上攔輛出租車,恐怕也得淋成落湯雞。
該耐著性子等雨小一點嗎?可是時間已經頗晚了,放恬恬一個人在家她實在不放心。
就認命淋雨吧!她心一橫,雙手抱頭,不顧一切奔入風雨中,驟雨毫不留情,很快便浸透她身上衣衫,冷意直逼體膚。
她勉力在雨霧裡睜開眼,抬手招車。
一輛白色跑車迅速且優雅地滑過來,姿態如豹。車子在她面前停下,車門打開,探出一張性格臉孔。「快進來!」
是凌非塵。怎麼又是他?她發怔,好片刻只是僵在原地。
「快進來啊!」他催促她。
她猶豫不決。
「羽睫!」他厲聲喚。
她終於彎腰,坐進車裡。
「為什麼不快點進來?」他斥她,「想感冒嗎?」
她不答話,看都不看他一眼,雙手擱在膝上,正襟危坐。
他瞥了一眼她冷凝的側面,心一扯,找出一條運動汗巾擲向她,「快擦一擦!」他粗魯地命令。
她接過汗巾,默下作聲地擦了擦臉,然後側下頭,扭擰濕透的發。
他打開暖氣,調整溫度,暖風襲向她,她一時難以適應溫差,細聲打了個噴嚏。
「看吧,果然感冒了。」
「只是對這熱風有點過敏而已。」她不承認,淡淡反駁。
聽出她語氣的冷淡,他胸口又是一揪。
他不再說話,發動引擎,默默開車。氣氛靜寂,唯聞雨刷規律工作的聲響。
略略拭乾秀髮後,喬羽睫又稍微拂了拂沾染上身的雨氣,待儀容整理得差不多後,她停下動作,安靜地坐著,雙手卻忍不住緊緊絞扭著汗巾。
心跳有些亂,呼吸有點急。她咬了咬牙,懊惱自己的反應。前幾天她才為自己能對他無動於衷感到驕傲,可今日,她已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她捫心自問:喬羽睫,妳真的打算讓他一句話就顛覆妳多年來平靜的生活嗎?
只因為她終於明白了他當年的所作所為,並非一個血氣方剛少年意外闖的禍,是惡意策劃的陰謀,她就必須為此動搖嗎?
一樁發生在十三年前的醜聞,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現在去追究,還有何意義?
她拒絕再去介意!
「真巧啊!」下定決心後,喬羽睫深吸口氣,友善地開口,「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你。」
凌非塵瞥她一眼,有些意外她的主動開口,沉默了會兒,才低聲道:「不是巧,我是特地來接妳的。」
她一愣。
「妳打電話來的時候,恬恬剛好在我那裡。」他解釋,「她說妳又在市區迷路了,所以我才過來。」
喬羽睫直直瞪他,「恬恬到你家幹嘛?」
「禮貌性的拜訪吧!」
「你沒對她說什麼吧?」她追問,嗓音尖銳。
控訴般的語調讓他沉下臉,嘴角揚起習慣性的嘲諷。
「我能對她說什麼?難道妳要我告訴她,她媽媽以前跟我有一段情?我們甚至還上過床……」
「凌非塵!」她厲喝。
他擰眉。第一次聽她如此嚴厲地喊他。
她彷彿也被自己的激動嚇了一跳,刷白了臉,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我……我知道你恨我,非塵。」她緩下聲嗓,試圖以一種平靜的口吻說道,「我也弄懂了原來你那時候會那麼對我不是因為恐慌,而是為了報復我。可是我……我不想追究這些了。」她歎氣,蒼白的容顏裡藏著太多惆悵與無奈。「我不想追究當初到底是誰的錯,我只想……忘了過去。」
忘了過去?凌非塵身子一凜,扣著方向盤的手指不知不覺中握緊。
「算我求你,就當以前的一切從沒發生過好嗎?」她柔聲道,「我們可以當朋友,至少也可以是好鄰居……」
「妳要我做妳的朋友?」他打斷她,瞪向她的眼眸陰黯沉鬱,比車窗外的夜色還深。
喬羽睫屏住呼吸,心口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我只是想忘了過去。」她焦慮地解釋,「不論我過去做了什麼惹你不高興,我請求你,不要再恨我了好嗎?也不要一再招惹我。我不想跟你爭,爭那些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妳的意思是,妳跟我之間的一切是沒有意義的?」他咬牙問她。不知怎地,她這句話讓他極度惱火。
「我……」她啞然,表情痛楚地看他。她到底該怎麼說才能讓他瞭解呢?「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回頭看了?」她低低地、輕輕地說道,「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我們都長大了,應該向前走。」
她說得和婉,他卻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她的意思是,她要忘了過去,把他拋在腦後了。
對她而言,他不再具有任何特別的意義--她是這個意思嗎?
不!他不許她這麼想,不許她拋下他,不許她對他無視!
她別想就這麼擺脫他,他們之間還有個羈絆……
他忽地微笑,那微笑冷冷的、譏誚地,笑意不及眼底,然後,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恬恬……是我的孩子吧?」
她倒抽一口氣,睜大眼。「她不是!」她強烈否認。
「那妳說,她父親是誰?」他冷冷地道,「如果真有這個人存在的話,妳不妨說出來。」
「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極度的驚怒讓她嗓音發顫,「你又不認識他!」
「我要知道他是誰!」他忍不住咆哮。
「你不配知道!」她比他還激動,臉色發白,「如果、如果你不肯相信我,我可以發誓,恬恬她……絕對不是你的孩子!」
他瞪著她舉手預備發誓的動作,眼眸裡燃起怒火,「妳寧願發誓也不肯承認孩子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