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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何弦

  她沒理會暮霞的震驚,逕自說道:「捐官一事倒也稀鬆平常,可這大總管居然要我口頭說說便算,豈有拿我當主子看!再說,這事若真要商量,也是找三爺,可他卻找上我,這不是有問題是什麼!沒事就算,若有個萬一,我豈不顏面盡失!」

  雲瑛忽而笑語:

  「咦?我不是讓你拿出我翻存四年的楓露水嗎?」

  暮霞一時反應不過來,呆愣了好一會兒。

  「小姐不生氣了?」

  「我沒那麼小心眼,生這種閒氣。」

  暮霞一聽,二話不說便下去準備了。

  雲瑛輕輕一歎。「真是……我總難逃趟渾水的厄運。」

  *  *  *

  距離適才責難程敬僅兩刻鐘,雲瑛跨進了藻韻館的半月門。這是她頭一回走進這院落,首先看進眼底的是掩映幽深的林蔭道,這園子的格局與其他的院落很是不同,莆謐幽靜,雖是陰深,卻不森冷,予人柳暗花明之感。

  雲瑛在踱過虹橋後,叫嵌在眼瞳的美景給震懾得回不過神來。

  目空一切,彌天漫地若雪樣白,清秋徐風微微拂掠,梨花花散,緩擺輕蕩,圈繪出仿如潑墨山水流泉。

  雲瑛掬起一捧潔白皎淨的梨花花瓣,深怕一旦輕易放過就使之蒙塵,使之化作春泥。雲瑛將臉埋在花中,頓時起風。

  雲瑛揚首迎香風,將原捧在掌心的梨花往上一拋。

  花瓣劃過她的手心、指尖、髮梢,以一種飄零浮萍的姿態遠逸而去。

  雲瑛呆茫的凝望著因風起而若柳絮紛飛的梨花花落,低喃:

  「好花再妍,又有幾個寒暑!」

  園中另一有趣的東西,吸引了雲瑛的注意。

  這真是奇怪了。

  「男兒家的院落怎麼會有鞦韆?這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們活絡活絡的玩意兒。」雲瑛低笑自語。

  油然而生的是程然生嬌倚鞦韆、眉蹙遠山、含情慾訴的模樣,光是想像的畫面,就讓人不禁「我見猶憐」了。

  「小姐,什麼這麼有趣,說來也讓琴兒聽聽嘛!」

  「你看到鞦韆沒?」雲瑛打趣笑語。

  她與之所至的踱步到鞦韆處,輕輕巧巧一個蹬步,踏上鞦韆板上。

  蕩啊蕩,蕩啊蕩,越蕩越高,直到觸目可見院落門牆。琴兒不敢擾她,就離開去幫暮霞,主僕數人全都沒注意掩映花木中,有一個月白隱約身影。

  雲瑛渾不覺有人窺伺,她已讓漫天梨花與清冷香氣給包圍,彷彿溶於天地之間。

  眼一眨,屋宇沒有了,落花芬飛的景象也沒有了,她似乎陷入一個無邊無際的大千世界,甚至踏於足下的踏板,還有握在掌心的繩索都消失無存,全都消融在這白茫世界中。

  剩下的是——無際無涯的空無,一如冬季大雪後的曠野。雲瑛手一鬆,大有欲乘風歸去的凌雲這態,纖足一蹬,整個人如飛燕在天際劃下一道優美的弧度。

  一踏入半月門的琴兒,乍見此景,驚叫:「小姐!」

  琴兒的尖叫讓雲瑛的思緒回到現實,她心下暗暗叫苦。這回准摔個三天不用下床。

  她膽怯的閉上眼兒,不敢觀望現下淒慘情狀,正在這當口,有只胳臂將她攔腰抱住,她不及睜眼,雙足已經結結實實的踏在地上。雲瑛只覺一股春風般的氣息拂過,這一瞧,程然生正微笑一揖。

  「嫂子,一時情急,還請見諒。」

  雲瑛見是他,也不介意,笑道:

  「是我冒昧,私闖你的園子,還沒請你別見怪。」

  「怎麼這般見外。我表字子期,喚我子期就好;我也不稱您嫂嫂,就稱雲姐姐,可好?」他說來神情愉悅,自然真摯。

  雲瑛聞言,也不再違拗。

  「那我就冒犯了,子期。」

  程然生聽她改口,笑睇著雲瑛。

  「這才是好姐姐!」

  雲瑛在他引領之下踏入「快雪堂」。她正納悶著琴兒丫頭怎麼沒了聲音,一回頭就看她兩眼發直的盯著然生,眼皮眨也沒眨那麼一下。

  雲瑛抿嘴一笑,一臉打趣。

  「琴兒,敢情你是看傻眼啦,這麼沒規矩,連行禮都不會了。」

  程然生轉而給琴兒一個溫柔的笑容,開口為琴兒解圍:

  「好琴兒,三少爺可沒少鼻少眼的,你再瞪我,我可是會怕羞的。」

  琴兒可真是看傻了。這白衣貴公子就是程府上下都掛在嘴邊兒的程三少爺!

  終於明白為什麼藻韻館的管事丫頭總是一個勁的誇他,尤其是藻韻館的第一得意人絳雪,每每說起三少爺就一臉陶醉。

  這麼一個俊俏公子,兼之儒雅、可親,誰捨得轉神讓旁騖分沾注意的目光呢!本來她一直以為姑爺已經是少有的美男子,怎知三爺硬是比姑爺又俊上三分。

  「琴兒讓小姐嚇得半死……」

  程然生呵呵淺笑,免去琴兒左支右絀之苦。

  「琴兒,你同幽草她們上膳房準備幾碟細點,再讓絳雪與暮霞同來。嗯?」話畢,不吝通與琴兒一抹絕俊笑顏。

  雲瑛在琴兒離去後,丟一記莫測高深的笑容給他,看得程然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怎麼著?沒事做啥這麼笑,笑得人家心裡直泛毛。」

  「你心虛了。」雲瑛打量他的神情。

  程然生見狀,朗聲笑道:

  「雲姐,你就直說了吧!咱們一家子人,不鬧虛文的。」

  雲瑛抿嘴一笑。

  「你躲多久了?否則哪來這麼湊巧。」

  「我可沒偷瞧,我才回館,怎麼就撞上雲姐出神之際,豈能唐突佳人。」然生說得委屈,口角卻難掩笑意。

  雲瑛爽脆一笑。「都是你有理。」

  然生望向桌上茶具,問道:

  「雲姐也喜歡煮茶焙茗?」

  「不就是喝茶麼,我沒什麼,倒是暮霞泡得一手好茶,一會兒你嘗嘗。」

  才說完,雲瑛院落裡另一位丫頭琉珠捧琴走入快雪堂。琉珠將琴放置在青石桌案。

  「二少奶,我照瑟兒姐姐吩咐拿琴來了,還有事要奴才去做嗎?」琉珠不禁多瞄然生一眼。

  雲瑛微微一笑。

  「沒別的事了。對了,別自稱奴才,我不愛聽,明白了嗎?」

  琉珠點頭如搗蒜,又偷覷三少爺一眼,這才離開。

  雲瑛噗哧一笑,然生好奇的看著她,詫異問道:

  「又什麼事啊,瞧你笑的?」

  「這府上有多少丫頭?」

  他不懂她為什麼問這個,遂頓了一頓。

  「我也沒算清楚,但是至少也有百來人。」

  「這百來個丫頭哪個不會多看你一眼?」

  然生這才恍然,微微一笑。

  「我哪會知曉是誰瞧我呢?這眼睛長在人身上,我總不能要人全瞎了眼吧!」

  雲瑛沒駁他,她揭過覆在琴上的絹布。然生見她調琴模樣不似做樣子,不自禁的問道:「雲姐原來琴棋書畫俱通啊!」

  「哪裡。這說出去可不笑掉人家大牙,不過就是聊以自遣。」

  然生呵呵一笑,笑意中頗為認同。

  「自遣,這樣很好!琴棋書畫本就是抒情解懷之韻事,又何必牽強附會。」

  雲瑛句一抹深笑。

  「這話有理,不過,你是否意有所指?」

  「你倒聽出我的弦外之音,不過又有多少人明白?」然生的笑容凝練為一抹苦澀的弧度。

  雲瑛正思索著如何接口,恰逢暮霞端來煮沸的露水,雲瑛笑道:

  「顯一手本事給三爺瞧瞧。」

  暮霞呆了一呆。怎麼變成她來泡茶?暮霞怔怔的看著程然生,不懂小姐這麼做意欲為何。

  「小姐,就木墀香片?」

  「主從客便,你問問三爺。」

  「我又怎好意思喧賓奪主,就給暮霞個方便,就木墀吧。」

  暮霞專注的取過兩勺香片,再注水入壺。好一會兒,將第一泡茶湯倒入茶皿,再沖水注入茗壺。

  第二泡茶水才注入茶盅。然生留意暮霞的每一個動作,接過暮霞遞上的茶,才轉移了注意,復望向清晃晃的茶湯。這香味、茶色,都是不容挑剔。

  「喝茶吧!嘗嘗暮霞的手藝如何。」

  然生緩緩吞嚥,慢慢任茶汁順著食道流下,他合上眼睫,久久不語。

  「怎麼?你倒說句話。」雲瑛含笑問道。

  然生沒答腔,又喝了一口,頓了一頓,有點猶疑。

  「這茶的滋味兒……嗯,這麼說吧,這茶別具妙處,不是香片的關係,我猜……是不是泡茶的水暗藏玄機?」

  雲瑛聽他一說就中,美眸閃動幾分熱切。

  「你說這茶的妙處在所泡的水,你能否說得出來由?」

  他細細啜飲,凝神思索,喃喃說道:

  「絕非井水,我猜……會是露水嗎?」

  雲瑛微笑頷首,再問:「這非普通露水,你能再說明白點嗎?」

  然生搖首,俊臉浮上幾許慚愧。

  「我已黔驢技窮,沒能多有領會,見笑了。」

  轉過頭,朝暮霞歉然一笑。

  「暮霞,你可不要認為三爺白白糟蹋你的茶啊!」

  「暮霞豈敢做如是想!」暮霞急忙申辯。

  然生腦海靈光一閃,撫掌笑道:

  「我倒想到有一個人可能會是雲姐知音。」

  她秀眉一挑,揚起一抹深究笑意。

  「哦?此話當真?」

  「二哥可有伴了!」

  「什麼?」雲瑛一聽他說「二哥」,不禁一怔,原掛著的笑意淡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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