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粥煮好啦……」華師承站在門口,疑惑的看著眼前一大一小的兩人。一個專注得心無旁鶩;另一個卻傷心如斯。
古音站起身,用一種彷彿下定某種決心的口氣對莫天邵說:「我一定會更堅強的。」隨後,她走向門口,向男子道了聲謝後,逕自步出房門。
莫天邵停下動作,冷眸緩緩抬起,剛好看見她瘦弱孤單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他對上了男子的眼。
「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華師承說。
莫天邵一臉不置可否,他的注意力又轉回電腦螢幕上。
「你要在這兒留多久?不怕老爺又會有所行動?」
「無妨。」莫天邵啪的一聲,合上電腦。
華師承走進房裡。「你有這個本領及本錢和他對峙,可旁人沒有,最好不要牽連其他人。」
「你怕牽連什麼人?那個小女孩?」莫天邵站起身,詢問似地看著他。見他沒有否認,不禁發出一聲輕笑。「你擔心什麼?她根本就是路人甲。而且,就算她被牽連又如何?那個老頭愛搞把戲由他自個兒搞去,到頭來,鬧笑話的只會是他自己。」
華師承歎口氣繼續問:「你在哪裡動了手腳?」
「沒什麼,我只是偷了些東西、送了些東西。就當作是我的醫藥費,也算是回敬給老頭的。」
「醫藥費?多少?」在看到莫天邵臉上得逞的笑容時,他不禁毛骨悚然。
莫天邵比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隨後步向門口。
「喂!天邵,你到底做了什麼?」
「提示。」在走出房門前,莫天邵好心地替他解惑,「一個炸彈。」
炸、炸彈!?他莫名其妙地瞪著那已不見人影的門口。
炸彈?到底是什麼?不過不管是什麼,老爺那邊肯定不會太好過。他在心裡默哀了下,只希望不要太嚴重就好。
第三章
色彩繽紛的氣球飄蕩於廣大、充滿綠意的庭院裡,草坪上放了好幾張純白色的桌椅,樂聲悠揚的傳達到每個角落,人們的歡樂笑語點綴在音符間。
這是個充滿喜氣的大宅子,宅內宅外或坐或站著前來慶賀的客人,主角是被眾人包圍、穿著禮服的一男一女,彬彬有禮的侍者穿梭來回在眾賓客間,接應不暇。
古音穿著侍服,身影在屋內屋外忙碌的來回走動,秀麗白淨的面容上始終保持著一股自若有禮的微笑面對眾來賓,心裡卻隱隱潛藏著一股騷動,促使她不斷的邁開步伐,走遍這棟大宅子的每個角落。
她實在想不到,在十年後的今天,她竟然還能夠踏進這裡一步。她想她永遠也無法忘記十年前在這裡所發生的事情,那對她來說,就像稚齡孩童小心埋藏起來的寶藏,也許對旁人微不足道,但卻是一段難以自她心底磨滅的回憶。
她一一拿起餐桌上不用的盤子、酒杯放到端盤上,然後步向廚房,眼睛仍不自覺的梭巡著屋子內外的每個客人。她期盼,或許還能見到十年前的那個男人,她還記得他的名字叫天邵。
會一直記得他,也許是因為在那段暗澀的日子裡、在她短短僅二十年的人生裡,他是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一個人,那個兩次差點把她推向死亡的人。可是奇異地,她並不討厭他,並不是時間沖淡了一切,她很清楚。如果是時間的關係,她就不會在十年前幾乎每一天都跑來這裡,卻次次都落入人去樓空的失望中。
當時,她萬萬沒想到,才隔了一天,他就不見了,這棟大宅子又成為一棟空屋。她以為有一天他會再回來,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年裡,她幾乎天天過來看望,但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後來她放棄了,不再那麼執著於心底的希望——再看他一眼,只是每一次路過這裡時,她總習慣性地抬頭,或許在心裡的某個角落,她期望能再見到他倚在樹上的身影吧。
她端著盤子又走了出去,眼睛自然的望向站在屋子中央、這場婚宴的新郎,她還記得他,但他卻不記得她了。剛剛他曾向她要了一杯飲料,兩人面對面的剎那,他並沒有認出她來。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十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如果他還能記得她,那才教她意外。
十年前,那個男人讓現在這個新郎替她診治,從他們之間的相處以及談話中,她可以知道兩人是非常熟稔的,她判斷兩人是朋友,原先她以為他會來參加這場婚宴,一開始的一、兩個小時裡,她常常看向新郎的周圍,可是並沒有見到他,到現在已經陸陸續續地有人離開,她想他是不會出現了。心裡雖有遺憾,但和十年前那種滿心的失落感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麼。
古音照例把一些多餘的杯盤拿向廚房。
剛開始的熱鬧氣氛到現在已慢慢轉淡,這是場美式的婚宴,新郎新娘在廣大的庭院宴請賓客。因為時值晚秋,再加上這裡有好幾棵可供人乘涼的大樹,所以就算是台灣位於氣候炎熱的副熱帶,這裡的氣溫仍涼爽得讓人感到舒適。
庭院被佈置得溫馨熱鬧,喜氣洋溢,但比起一般美國家庭的婚宴形式,這場禮宴更顯豪華,光是服務生就有三十個,而她是其中的一個。
從以前她就隱約的認知到,他跟現在的這個新郎都是屬於另一個階層的人,一個她永遠也無法涉及的上流生活……她停頓下動作,隨即神色自若的走向人群。她邊走邊想,他跟她之間的差距是顯而易見的,自從她更懂事以來,她就知道十年前她能走進這宅子,還在這兒睡了一夜,純粹是一種意外與巧合,一種連她的伯母都斥之為天方夜譚的事。
古音微微地歎息,她還記得當年十歲的自己跑回家後,她的伯母是多麼不諒解,除了對她冷嘲熱諷外,還一直不相信她曾真的在這棟宅子過了一夜,就連她的堂哥在接下來的幾個禮拜中,都拿這件所謂異想天開的事來當作笑柄攻擊她。為了證明她沒說謊,她就天天過來這裡等待,她想要讓她的伯母、堂哥以及在當時取笑她的人知道,她不是個說謊的人,更不是個虛榮投機、不切實際的人。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她知道,原來這裡對一般人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她應該停止想要再見他一面的念頭,何況事情已經過了十年,不該再有什麼期待的。只是或許是習慣了吧,習慣了那一年裡天天站在門外、習慣了經過這裡就抬頭看望、習慣了或許能再見到他的念頭……那可能變成了一種心願、一種癡想、一種固定在心裡的執拗……
她又歎了口氣,十年來,她也漸漸變成崇拜這裡的那些人之一,只是沒想到她今天還能夠再度光明正大的走進這裡,還裡裡外外的走遍每個地方,看清楚了十年前她未曾仔細看過的裝置擺設。這樣,也算彌補她心裡的那份遺憾。等這場婚宴結束、當她走出那扇大門後,她也就能結束這長達十年的想望。
婚宴已近尾聲,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她把最後留在桌上的杯盤統統拿到廚房。廚房裡已經開始大肆清洗各類用具,每個人似乎都在忙著打掃清理,古音站在廚房角落,目光梭巡過每一個地方。
她是臨時被安插進來當服務人員的,推薦她的人是她以前打工餐廳的老闆,也是這次在廚房工作的人之一。包辦這場婚宴的人因為人數不夠,又鑒於她有過在餐廳打工的經驗,所以決定用她。他們只告訴她前半場該怎麼做,卻沒跟她說結束後要做些什麼。
「古音!」一個胖胖的中年婦人抽空走到她身邊,「你現在到外面把那些氣球全拿下來。」她看來很忙,數不清的汗水沿著她寬大的額頭直下滑到她的頸子。
古音知道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多問,只管去做,但她還是問了一聲:「有些氣球綁得很高,有沒有梯子之類的東西?」
「在後面倉庫。」中年婦人匆匆丟下話,旋即轉身走開,繼續去清理那些如山的碗盤。
古音走到外面,不時側身迴避來來回回、忙裡忙外的人影,這宅子太大、庭院也太大,經過一場眾人喧鬧的婚宴後,隨處可見髒垢。除了一開始替新人慶祝用的綵帶、擦炮外,還有一堆垃圾,他們除了要整理乾淨,還要把整棟宅子回復到先前的模樣。
她從屋子最側邊走到位於屋子後的一間倉庫內,從裡面拿出一個梯子,梯子還不算重,她搬著它就從倉庫附近開始動手拆下氣球。當初為了達到繽紛熱鬧的效果,屋外到處綁滿了各種顏色的氣球,這些氣球照她初步的估計大概有五、六百顆,要全拆下來不費上一些時間是不行的,她先把位於低處、可夠得著的氣球先行拆除。
拆了一、二十個的時候,她拿了塊磚頭把氣球纏上,再爬上梯子繼續拆除高處的氣球。起先拆下的氣球被她拿在手上,後來為了方便,她乾脆把氣球纏在她的腰邊,現在她已經快被氣球給淹沒。她撥開擋住她視線的氣球,繼續動手拆下另一顆氣球,她決定,當這顆氣球拆下來時,她要先下去把自己身上的氣球全卸下來。就在她準備下去時,一道嘲謔聲自下面響起,她突然定住身形,腦袋剎那間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