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臨上車前,還特地跟她解釋:「那些人是我派去的,沒有惡意,我早就想把他們撤下來了,只是那小子一直沒給我回音,我怕如果不把握這次機會,他沒多久就會離開。不過你不用介意,我在來的路上已經聯絡好,要他們離開了。」
老人的話絮絮雜雜,與他渾厚的聲音攪得她有些混亂,她覺得老人的說法好像有點不對勁。
「好了,我走了,還有,叫那小子稍微改改他那脾氣,再怎麼說,晚輩去見長輩也是理所當然,但他讓我等了一個月就太不懂規矩了。」
「等了一個月?什麼意思?」
是了!就是這個!她覺得老人話裡不太對勁的地方。
葛尊正原本要上車,見她發問又停下腳步。「我等著他來見我,拖了一個月他才來。」
「這也不能怪他,誰教您之前對他做了那樣的事。」
老人一臉莫名其妙。「我對他做了什麼事?」
「十年前的事。」她像敘述天氣般淡淡地說著,不想讓老人覺得她在指控他。
老人這時更覺莫名。十年前的事?他把時間往回推,努力思索著他曾做過了什麼。
他仍不得其解。十年前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盡全力挽救旗下一家營運一直很穩定的食品公司。那年,公司的研發部門花了許多心血研發出一系列的新產品,主要訴求是健康無負擔,預估產品推出後,銷售肯定長紅。公司為這個產品砸下重資,與廣告商等等的一切都接洽商談好了,誰知竟有同業先他們一步推出雷同的產品。
這一步失了先機,讓他們成本無從回收,在那當口,也不知是誰放出不實風聲,使得上市的股值一路下滑,他花了好些心力才穩住情況,但也讓母公司大出血。他曾調查過公司的每個人,但一直查不出什麼線索,直到現在退休了,他閒時仍會想起那件事,但最近也慢慢淡忘了。
他抬眼直接開口詢問:「我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十年前,您不是派了些人來警告他,還將他打傷嗎?」古音也滿疑惑的,怎麼老人會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我派人打傷他?」他控制不住地升高音調,蒼老渾厚的聲音聽來有些不協調。
「難道沒有嗎?」果然有誤會在裡頭。
老人一臉蒙受不白之冤的氣憤。「我怎麼會派人打傷他?十年前和十年後都不可能!更何況我是最近才知道他……」他聲音戛然而止,心裡似有所領悟。「照你所說,他早在十年前就來過這裡了?」
古音點點頭,心頭泛出喜悅。她有預感,他們之間長達十年的心結就要解開。
「原來,他早在十年前就來過了……」
這幢老宅是莫俊風當年以他人的名義購下的,在他和如華離開台灣後,他派人查了出來,之後幾乎不間斷的命人留意這宅子,心想或許終有一天他們會回來。只是十幾年過去,卻一直沒有消息,他漸漸死了心,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這宅子上頭,難道就這樣錯過十年前與他孫子莫天邵相認的機會嗎?
葛尊正心裡起了疑竇,這次他會知道他竟有莫天邵這個孫子,全是因為華師承在「無意」中提起的,為此他才親自派人過來確定。如果不是經由旁人提及,他是不是又要再一次錯過?這怎麼可以!
「天邵親口告訴你的?」他嚴肅地看著她,決心好好調查一番。
「他跟我說過,而我也親眼目睹。」見老人亟欲知道下文,她不拖延,簡明扼要地說:「十年前他來這裡的時候,我見過他。因為一些事情,我進了宅裡,然後在客廳看到一片明顯打鬥過後的景象,而天邵也受了傷。直到幾天前他跟我提起,我才知道那些人……據說是您派去的。」她臨時多加了兩個字,希望能平撫老人可能上升的血壓。
「我派去的?他怎麼肯定是我派去的?」老人不甘受冤,無法抑制地如律師審問被告般詰問著古音。
「這我並不清……」
「他們其中一個親口告訴我的。」
一道冷靜的男音自她左後方傳來,古音忍不住笑開一朵嬌靨,往後瞧向她熟悉的面容。
莫天邵上前握住她的手,對滿臉疑惑的老人打了聲招呼:「真不巧!我們又見面了。」
他生疏的語氣讓葛尊正有些不是滋味,但現在他無暇多想。「其中一個說了什麼?」
「我捉住其中一個,問他們有何用意、是誰派來的,就這樣。」莫天邵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
「就這樣?他們說是我?」葛尊正似有一股衝動,想上前扯住他的領子吼叫。
「我沒有!」倏地,他眼一瞇,似想到什麼。他對上莫天邵的眼,嚴肅而鄭重地表明:「聽著,那些人不是我派去的,我葛尊正可不是敢做不敢當的人。」
莫天邵沉吟了會兒。「看來是有心人故意挑撥。」
他相信他了,葛尊正暗暗鬆了口氣。
「不知道是誰冒用你的名義僱人向我下手,想加深你和莫俊風之間的嫌隙,如果讓他得手了……」如果他得手了,他老爸勢必會卯上這個老頭,然後兩人鬥得兩敗俱傷?到底是誰會這麼做?有何用意?
葛尊正一凜,莫天邵卻像事不關己地撤清。「不管怎麼樣,看來他是得不了手了,因為我並沒把這件事告訴他們。老頭,我想那個人認識你也認識我爸媽,你最好親自去跟他們談談,早點把那人揪出來。」說完,他馬上拉著古音要繞過老人。
葛尊正吼道:「事情還沒解決,你要去哪裡?」
「事情的確還沒解決。」他輕鬆的語氣和老人緊繃的神色成一大對比。「不過那不關我的事,那是你們三個人該煩惱的。」他邊說邊走,已和老人有一段距離。
葛尊正大吼:「你給我回來,小子!」
「喔!忘了跟你說,你應該要商量的人在屋子裡。」
什、什麼?
葛尊正滿心激動,差點站不住腳。
???
「這樣好嗎?」古音小聲的、遲疑的、不確定的開口,忍住要往回望的動作。
「放心。」莫天邵握住她的手加重些力道。
古音仍擔憂的說:「他是你外公,況且,好像有什麼人在挑撥你爸爸和你外公之間的感情,我看我們……」
莫天邵悶笑了幾聲。「他們的感情不需要別人挑撥,就已經差到不行了。」
真的無法冷眼旁觀,她再接再厲地說:「可是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如果我們能幫點忙的話……」
她話未說完又被他笑著打斷:「這你更可以放心,他們個個都是諸葛亮。」
他還真的能置身事外!連她這個外人都有想幫忙的衝動,他這個有直接關係的人卻一副「不干他事」的樣子,真是的,讓她想為他做點事都不得其門而入。
「你在想什麼?」他俊冷的臉專注地看著她,眼眸深處一片溫柔。
古音此刻對他有些氣惱。
「你在生氣嗎?」他停下腳步,眼光仍沒離開她。
她從來不知道他竟這麼遲鈍!
「我猜你現在心裡一定在罵我。」他傾近她,想將她看得更仔細。
「沒錯!」她也不閃躲,直接承認。
「罵我什麼?」
「罵你遲鈍!」她瞪了他一眼,往回看去,老人和那輛轎車已不見蹤影。
「為什麼罵我遲鈍?」
一聽這話,她又氣惱地白了他一眼,那表情像在說「別裝傻了!」。
他頗覺無辜,俊眉微攏,真不知自己哪裡讓她生氣。
古音腦子裡不停想著葛尊正的老顏,基於愛屋及烏的心理,她覺得必須要多多關懷那個孤單的老人。
「我們去找你外公好不好?」
「不好。」莫天邵想也沒想地一口回絕。
「為什麼?你還在生他的氣嗎?你不是知道十年前是一場誤會了嗎?」
「那不關我們的事!」他強調地說。現在那三個人大概在屋裡敘舊,他們不在反而比較好,更何況,現在他只想單獨跟她在一起。
「你真狠心!他可是你外公,一個多年來一直孤單不快樂的老人。」
「他可真高竿,短短一會兒的談話就把你收買了。」莫天邵略沉下臉,開始覺得老頭很可惡,剛剛他到底跟她說了什麼?為什麼她現在的心思全在那老頭身上?那個雞皮鶴髮的老人!他這個成熟的男人不是更吸引人嗎?
「什麼收買不收買的!」她薄斥一聲。想想算了,他的態度讓她覺得她像個熱心過頭的傻瓜。
「不去就不去,我該回家了。」
她腳步往前,莫天邵卻拉著她往回走。
「喂!」她差點趺倒。「你做什麼?」她看著他的側臉,悶不吭聲的表情和坐在沙發上生悶氣的樣子頗為相似。
「你怎麼了?」
「你不是要見老頭嗎?我現在就帶你去。」
他怎麼態度轉變得這麼快?「為什麼你現在又肯去了?」
「讓你比較一下,順便見見未來的公公、婆婆。」他是有股氣,還混雜著要上戰場似的決心。算了,反正早晚都要讓他們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