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腦子裡始終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剛剛從同事談論間所聽到的那個男子,她一直擔心,或者說是預感,她覺得他會是那個她現在避之惟恐不及的人。如果真是他,那麼他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探聽那些事?他是針對她的嗎?
不!她在心裡否決了這個想法。他不會是針對她的,他巴不得把所有他覺得無關緊要的人撇得越遠越好,所以,這跟她無關,她不用去擔心那些無謂的煩惱。說不定,那個男子根本不是他,那麼她現在想這些不是顯得多餘又庸人自擾嗎?
古音吐了口氣,把剛剛就一直壓在心頭的煩悶拋諸腦後。她踩著踏板,在轉了好幾個彎之後,路旁的景色寬闊開來,一畦畦的稻田展現在眼前,接著在她面前的路漸趨窄小,建築物也由樓房變成老舊的平房。
她轉進一條被田野包圍著的小路,整條路稀稀落落地零散分佈著幾棟紅瓦房子。她在其中一棟房子前停了下來,打開鐵門,把車安置在牆邊,轉身要關上門時,一道瘦高勁挺的人影赫然矗立在門前。
一時沒防備,她嚇得驚喘一聲,同時退了好幾步。待她看清來人是誰時,她的驚嚇仍沒減少,眼裡迅速升起警覺與防備,瞪視著眼前一臉高深莫測、冷眼盯視著她的男子。
「你來做什麼?」
「你不用這麼緊張。」他冰冷深沉的聲音穩穩的緩滑向她。「我只是要問個問題。」
「什麼問題?」自己的聲音竟然這麼緊繃,她不由自主地嚥了口口水,同時腦中浮現那天他壓著她,寬大有力的雙手撫過她的肌膚,以及他俯身在她胸前的畫面。她幾乎半是嫌惡、半是慌張地緊皺起眉,強逼自己把那畫面趕出腦海中,可是沒用!她困難的發現自己不僅做不到,而且竟連他撫摸她時的感覺都強烈地記得一清二楚!她握緊雙拳,腳像是生了根似的沒辦法前進或後退。
察覺不到她內心翻騰的情感,他仍幾近公事化的開口:「古雄是你父親嗎?」
她心漏跳了一拍。「你怎麼知道?」她喃喃問道,注意到他聽到這句話時,眼裡瞬間閃過一抹……好像是不耐煩?她喘了口氣,怕了那種眼神。不!她不應該害怕的,不管在他眼裡看到的是什麼,現在的她都不應該再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幾秒的時間像過了幾分鐘之久,他不情願地開口:「果真是你父親,那麼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他頓了一下,像在思索著下一句該怎麼開口。
古音卻聽得模模糊糊、不清不楚。
「聽著,我沒有惡意,」他謹慎地、像是怕她會馬上一口回絕似地說:「你父親生前曾經救了一個人,那個人想要報恩,所以托我來這裡找古雄的家人,而你是他的女兒,所以……」他停下來,之後僵硬地說出一段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可笑的話,「我是來幫你的。」他漆黑的瞳眸死瞪著她,準備應付她接下來任何會有的反應。
「幫我?」古音先是覺得莫名其妙,而後卻覺得好笑。他要幫她?
「你的幫助是什麼?如果我想得沒錯,你的意思大概就是拿一筆錢來幫我吧?」她幾乎可以肯定今天被談論的人就是他。
莫天邵表情不變,沉默地沒有否認。
「果真是這樣?」她不可思議地盯著他,「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目的,但是如果你覺得你非要把錢送人不可的話,那就去捐給慈善機構。現在,請你離開。」
他仍是紋風不動。「你大概沒聽懂我的話。你父親救了一個人的性命,現在那人想要為你們做一點事,就算是他有意拿錢資助你們,那也是應該的。」
「就算是我爸爸曾經幫助過他,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現在他已經去世,就沒有必要再提及那件事。」
「我受人之托,更何況我看得出來你很需要幫助。」
「沒有必要。」
「有沒有必要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有一會兒的沉默。「所以……」她凝視著他,「剛剛你到幼兒園調查,得知我的收入少得可憐,然後認定我需要幫助?」
「你知道我去過?」他眼一瞇,夾帶著霸氣,以質詢的口吻問:「為什麼不出來?」
「就算我知道也不會出去!」她胸脯忍不住上下起伏著。這人真是不可一世!「你以為……你以為我還會出現在你面前自取其辱嗎?」
這次換成他沉默了。「那一天的事,我……」他臉上難得透露出一絲侷促不安,一口氣憋在喉頭,沉甸甸的壓得他額際冒汗。「我向你道歉!」他緩緩的,聽在她耳裡像是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
兩人俱靜默下來。
對古音來說,他在她眼裡,一直都是隨性到幾乎稱得上狂妄的一個人,永遠可以讓人清楚地感受到那股冷漠與拒人於千里之外,既像冰又像火,脾氣冷熱不定,難以相處到讓人退避三舍心生畏意。這樣的人,現在竟然跟她道歉?
難為情!?
他,莫天邵,現在竟然會有這種要命的感覺?天知道他有多久沒說過這句話了!五年?十年?而他竟然在這個小鬼……喔!不,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就算她現在被層層的衣服包裹住,他還是可以知道,在層層衣物下的她是多麼柔美。天!他在想什麼?在這種時候!
「如果你答應接受幫助。」他開口把自己已經飄遠的思緒拉回現實。「想想看,那對你、或對那個人而言,不會有任何損失,反而有益。他可以就此覺得安心,而你不用覺得過意不去或受之有愧,你大可光明正大地接受,那是他的心意,也是你父親應得的。你是他的女兒,接受父親遺留下來的東西是理所當然。」
她緩緩搖頭。「我不知道我爸爸曾經幫助過誰,不過聽你的口氣,他大概是個富翁吧,也許給點錢是他的心意,但是,我想我爸爸當時會幫他,也完全是出自一番心意,如果我現在接受了他的錢,那我爸爸的心意不就變成一樁買賣了嗎?更何況,對我爸爸來說,那也許只是舉手之勞,沒什麼了不起的。」
他聽完後,語調平平地開口:「你似乎和錢過不去,十年前這樣,十年後仍是沒變。」
她不確定他是歎息還是諷刺,只覺得他似乎沒這麼容易就會放棄。「這件事,請你去轉告那個人,他的心意我們心領了,請他放棄這個念頭。」
莫天邵思索了一會兒,不太確定地看著她。「這件事情,如果你針對我的話……」
「我絕不是針對你。」她語氣輕柔但堅定。「就算今天不是你來,我一樣會拒絕。」
他眉毛一挑,像是意外、也像是驚喜地,斜勾的嘴角毫不遮掩地表露他心情。
不可否認,聽到她這麼說,他竟然會有一種高興的情緒,高興什麼呢?高興她沒有他想像中的討厭他嗎?
古音心裡微微吃驚,她沒想到他會有這麼明朗的表情。
「既然這樣。」他口氣變得輕鬆,腳步慢慢往後退。「那就沒辦法了,你的意思我會代為轉告的。」一個旋身,他像陣輕風似的愈行愈遠,漸漸隱沒在黑暗裡。
直到看不見他了,她才隱隱地歎口氣,輕柔卻又似帶著些愁緒……
???
日子如以往一樣地過了幾天,雖然一成不變,但卻安安穩穩。
這平淡如白開水似的日子,卻常常讓古音懷疑,那天的傍晚會是她的錯覺,也許他根本沒來找過她,沒跟她提過那個讓人意外的消息;因為他就像氣泡似地一下子出現、一下子消失在空氣裡,無影無蹤。也或許,他完成了他的任務,接受了她的意願,不再來跟她提及那件事。不管如何,現在一切都算是結束了。
「咦?哇!」
站在窗口的陳老師發出一連串驚喜的叫嚷,把小芬引了過去。
「你怎麼啦?」
「是他!你看,那天問我問題的人就是他!」
古音一聽,心漏跳了一拍,趕緊走過去由二樓的窗戶往下瞧,他一下子就看見她了,黑眸定定地凝視著她,像是無聲傳遞著要她下去的訊息。
「他、他在看這邊呢!陳老師,他是不是有什麼事?」有些結巴的語氣顯示出小芬的緊張。
「不知道,他好像……」
「他應該是來找我的。」古音輕聲沉緩的表示,眼神仍沒移開。
兩位老師同樣驚訝地轉頭望向她。「原來你認識他!」
「我下去一會兒。」
看著古音不一會兒就踏過石板小路朝他走來,他這些天來莫名其妙隱隱浮動著的心慢慢沉穩下來。
「看來我選對了時間,不過熱了些,頂著太陽的滋味真不好受。」
「你……」她沒開門,隔著一道小門探詢他的來意。
陽光下的她膚色竟有些透明,他意外他竟然到此時才發現。
他好一會兒無言的盯視,讓她不由自主地升起防備。「如果你是為上次的事情而來的話,很抱歉,我還是會拒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