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之前雪君姐跟她說過的話:文忠也是半路出家的。「文忠哥,你以前不懂這些嗎?怎麼會想來做這行?」
「喔,那是因為池姐。」他皺起眉頭,將剛剛放上去的玉墜重新拿起來擦拭。「那個時候,我剛坐完牢,根……」
突然,他驚覺到自己說了什麼,臉色一下子刷白,頓下手邊的動作,緊張地看她一眼。
她保持臉上的表情不變,假裝沒有注意到他剛剛說了什麼。
坐完牢?沒有人跟她提過這個。
「呃,那個,新、新羽小姐……」鄧文忠蒼白著臉,結結巴巴地似乎想要解釋,卻被門口傳來的聲音打斷。
「午安,新羽、鄧哥。」
聽到來人的聲音,她的臉色驀地一沉,低下頭,不想搭理他。
「啊,孟、孟傑,你來啦?」鄧文忠猶豫地看了來客一眼,又回頭望望低頭不說話的店主,明顯有些不知所措。
她抬頭看看掛在牆上的鐘,微笑。「文忠哥,你中午還沒吃吧?先去吃飯吧,我一個人看店就可以了。」
鄧文忠擔心沮喪地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她露出保證的微笑。「文忠哥,你先去吃飽了,我們回來再說。」
中年男人順從地點點頭,囁嚅地說:「那、那我先去了……」說完,他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曉夢軒」。
門上的風鈴聲慢慢落回沉靜。
站在櫃檯旁邊的男人沉思地摩挲下頦。「鄧哥看起來不太有精神的樣子。」
她不看他,聲音帶刺:「沒什麼,文忠哥在跟我說『過去』的事情。」
他沉默半晌。「鄧哥?跟妳說他以前的事?」
「是啊!」她用力推上櫃門,不想多看他一眼。「他比較老實,跟『某些人』不一樣。」
似乎終於聽出她的語氣有異,他靜下來,看了她一眼。「有事嗎?新羽?」
「有事?當然有事。」她繼續收拾櫃檯上的東西,狀似隨意地評論:「我現在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說得真有道理。有些人,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妳卻永遠不知道『他』在背後藏了什麼樣的『過去』,沒有告訴妳。」
他歎氣。「新羽,妳先聽聽鄧哥的說法再說吧。他也是很可憐的……」
她直接打斷他的話:「誰在跟你說文忠哥了?」
「啊?」
她冷哼,沒有多加解釋。
思索地望了她一會兒,男人的表情突然變得警覺。「……妳是在說『我』?」
「當然不是,」她盯著他,勾起甜美的笑,挖苦地答道:「我們又『不熟』你怎麼會以為我是在說『你』呢,『胡先生』?」
男人低咒一聲。「呃、新羽,那個、我……」
她抬高下頰,冷冷地指出:「胡孟傑,你在結巴。」
他閉上嘴,歎氣。「所以,妳知道了。」
「對,沒錯,我知道了。」
英俊的五官露出難得的傷腦筋表情,苦笑。「那不是很值得提起的事情……我結過婚,五年前。那段婚姻,維持不到一年。」
「我結過婚,五年前。那段婚姻,維持不到一年。」她用平板的腔調模仿他的說法。「真是一個精采絕倫的故事。胡先生,謝謝你告訴我。」
他看她一眼,笑。「好吧,我知道了。我再補充一點,那個時候,我剛從美國回來,庭婷是很早就認識的朋友--她媽媽和我媽媽是高中同學。因為近水樓台、年紀又相近,我們開始交往,然後我向她求婚。」
「聽起來很不錯。」她面無表情地這樣評論:「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沒有說話。抬起頭,她看見他正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研究著自己。
她瞪他。「我說錯了嗎?」
他微笑。「不。」
不?她感覺更不愉快了。「哦?是這樣嗎?那你幹嘛一天到晚在這裡鬼混?還不趕快去找你心愛的前妻重修舊好?」
他沒作聲。
等不到響應,她抬起眼,看見的是他一臉的笑,忍不住沉下臉。「胡孟傑,你在傻笑什麼?」
男人瞠大眼睛,伸手摸摸臉頰,故作驚訝。「啊?我剛剛在傻笑嗎?對不起,我不知道。」
她咬牙切齒,心頭那把火燒得更旺。「算了,我不跟你說了!」
「……新羽。」
她低下頭,裝作沒聽見,心底的怒火燒上眼眶,燒得她眼睛好干、好澀,好像有什麼許久不見的東西,就要潰堤而出。
她不是難過!她只是生氣!氣到想哭!這個壞蛋,竟然還有膽子說他還對前妻餘情未了!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他歎氣。「新羽。」
「你沒事做嗎?」她咬緊牙。「一直叫我做什麼?」
男人靜默一下,然後開口,不穩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奇怪,似乎在強忍著什麼。「……妳在吃醋?」
她僵一下。「我沒有。」
「妳有。」這一次,他不再掩飾,笑了出聲,語調裡充滿了愉快。「妳連台中腔都跑出來了。」
「我沒有台中腔!」
「妳有。」他看著她,嘴角帶著未退的笑意,慢吞吞地說:「而且妳的台中腔在生氣的時候特別明顯……新羽,妳在吃醋。」
「胡孟傑!」她抬頭瞪他,牙根收緊,聲音從緊咬的牙關中迸出:「我鄭重告訴你,我沒有吃醋!」
男人一點也不以為意,笑得很開心。「是嗎?」
「就是!我幹嘛吃你的醋?自戀狂!」她別開視線,試著讓自己聽起來滿不在乎,但是忍不住冒火的語氣依舊讓她洩了底。「所以,你可以把你臉上那個愚蠢的傻笑收起來!」
他沒有再作聲,但是她可以想像到,他臉上一定還掛著那個大刺刺的笑容,無聲地露出一整排的雪白牙齒,像個傻瓜似地咧嘴笑著。
可惡!
好半晌,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他不說話,她也不肯出聲,繼續低頭生她的悶氣。
然後,渾厚的聲音溫柔響起:「新羽。」
「……幹嘛?」
「我不愛她。」
她賞他一記白眼,嗤之以鼻。「這句話聽起來很沒有說服力,胡先生,你要不要再換一個說法試試?」
他搖頭笑。「是真的。她愛的是她爸爸的公司,而我,愛的是我的自尊。所以,才會離婚。」
她沉默半晌,才悶聲說:「……我不懂。」
「庭婷--那是我前妻的名字--家裡開的是珠寶公司。她之所以答應嫁給我,是因為她要從她大哥手裡,把公司的經營權拿過來。與其說她是嫁給我,不如說她嫁的,是從美國蘇富比公司回來的珠寶鑒定師Derek Hu。」他微笑。「而我,因為這件事,覺得自己的自尊受到嚴重的打擊。我那位新婚妻子竟然不是因為瘋狂地愛上我,才答應嫁給我的。所以一知道這件事,就馬上要求離婚。她也不為難我,公司一到手,就很乾脆地簽了字離婚,連贍養費都不用。這樣,妳還覺得我們兩個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嗎?」
「那--」她低聲嘀咕:「那你剛剛幹嘛說『不』?」
他笑。「我說的是:不,我跟庭婷不是妳說的有情人。」
「……喔。」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喔。」他看著她,意味深長地模仿她的反應。
臉頰開始發燙。簡單的一個字,在他刻意的重複下,聽起來好像是她聽完他的解釋,鬆了一口氣似的……而更糟糕的是,她確實感覺到鬆了口氣,連想抗議都沒有立場。
她不敢抬頭。曖昧,釀成心跳,在一室的沉靜中,更顯張揚。
半晌,男人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新羽。」
「幹嘛?」
他很嚴肅地看著她。「妳吃醋的樣子,好可愛。」
她楞一下,才明白他剛剛說了什麼,白皙的臉霎時噴出火來。「……胡孟傑!」
一聲怒喝,玻璃碎裂的聲音隨之響起。
驚詫地低下頭,以為自己在惱火下失手破壞了什麼東西,卻什麼也沒看見。下一個瞬間,她發現自己已經被用力拉下,壓蹲在櫃檯後面。
匡啷幾聲巨響,透明的破片在她眼前飛濺而過,散落一地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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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羽,這是怎麼回事?」
她抬起頭,看見唐寶兒站在門口,一臉的訝異。
向來在上午九點開始營業的「曉夢軒」,今天一直等到下午,才終於拉開鐵卷門,店內還是一片凌亂。
昨天下午遭到惡意破壞的櫥窗玻璃,到現在還沒有請人重新裝上。冷空氣從破裂的玻璃櫥窗灌入,帶走原本存在這裡的所有溫暖。
雨,又開始下了。
「沒什麼,有人來搗亂。」她淡淡地說:「我已經報警了。警察跟保全公司這一陣子會加強這裡的巡守。」
「搗亂?」唐寶兒瞪大眼睛,似乎還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為什麼?誰會做這種事?」
「警方正在查。」
「是上次『那個人』嗎?」終於回過神,美人抿緊嘴,秀麗的臉龐露出顯而易見的怒火,淺棕色的瞳孔像是結了一層薄冰。「他怎麼可以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