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好熱!陌生的高溫,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融化殘餘的寒意。
「我以為春天來了,」她低聲抱怨:「所以出門的時候沒穿太多衣服。氣象局真是沒用,老是報錯天氣。」
他笑,寬厚的胸膛震動。「春天是來了,天氣也很暖和。新羽,妳不是因為太冷的關係才發抖的。」
她安靜下來。那雙眼睛看得太清楚,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像是透明的,完全無所遁形。
「你知道嗎?這種感覺很不好。」她抬起頭,不悅地告訴他:「你好像什麼都知道,我卻常常弄不清楚你在想什麼。」
「哦?是這樣嗎?」
她懶得跟他爭辯。
「妳很生氣。」
「氣你剛剛跟文忠哥胡說八道?」她聳肩。「反正你一天到晚胡說八道,我想文忠哥也已經習慣了,沒什麼好氣的。」
他楞一下,然後笑。「妳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
她勉強勾起嘴角。「……我當然很生氣。他根本不在乎姑姑,只是想要錢而已。」
「只是這樣嗎?」
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我在發抖?」
「因為愛。」他很愉快地這樣回答她。
她用力踩他的腳。
他低喊一聲,嘶聲抱怨:「新羽,妳真是一點也不留情。」
「你活該,誰叫你不正經!」
他沒再開口,似乎在努力調適著腳上的痛楚。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妳沒有發現嗎?妳早上一來,整張臉都是白的。」
「我有貧血,血液循環又不好。」她解釋給他聽。「臉色本來就比較差。」
「不一樣。」他搖頭。「我看得出來,妳的臉色比平常更糟,而且跟我們說完昨天的事以後,變得更糟了。」特別是下完那句「評語」之後。「……新羽,妳在躲避什麼?」
她僵住!比起第一個問題,她更不喜歡這個問題,所以,她決定告訴他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前年,大概是十一月左右吧?我在路上看到一場車禍。」
「車禍?」男人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疑惑,顯然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件事情。
「車禍。很普通的車禍。」她盯著他胸口的衣服紋路,輕聲說:「一個路人走在路上,被一輛超速的轎車撞倒。肇事者駕車逃逸。」
「妳報了警?」
「當然。我報了警,警察把肇事的車主抓了起來。」
「啊,台灣的警察也有不錯的。」他下了評語。「然後呢?」
「然後那個車主被法院判了刑。」她冷冷地說:「一條人命,只判了八個月,還可以緩刑。」
他沉默不語,半晌,才出聲提問:「為什麼我覺得,妳在乎的不是這件事?」
「你猜對了。」身體裡再次湧起太過熟悉的寒意,她試探性地將乎環上男人的腰,臉頰偎緊胸膛。她需要更多的溫度。「當時目擊的人,不止我一個。」
男性的肌肉在她的手臂下收縮,她輕輕吸一口氣,納入更多屬於他的氣息。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漫不經心地地遊走。「但是只有妳願意出庭作證?」
「對,因為肇事的人跟黑道有關係。」
「人總是害怕麻煩的。」
「但是家人呢?家人也有權利害伯麻煩嗎?」她的手在他背後緊握成拳。「警方帶著死者的家屬找上門來,希望我能夠出庭作證。我去了,讓那個肇事者被判刑,伸張了正義。可是,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死者的家人早就不見。他們要的,只是保險金,根本不是正義。」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下頦在她的頭頂摩挲。
「我覺得很生氣。」她咬牙,還是忍不住發抖。「比起死去的人,他們更在乎的,是錢,只有錢而已。那個死掉的人,好可憐。」
「所以,昨天那個人,讓妳想起了那個臨陣脫逃的死者家屬?」
「那個人更惡劣!」她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然後撇撇嘴。「吳太太--就是那個出車禍的人的妻子--至少還有一個理由:她害怕黑社會。但是昨天那個傢伙,他擺明了只在乎姑姑的錢。姑姑的過世,對他而言,代表的只是一筆遺產而已……我討厭那個人!」
他靜默下來,拉開和她的距離,舉高手,將過於柔軟的黑髮撩到她的耳後,銳利的眼凝望著她,端正的臉上勾起溫柔的笑。他有一雙她見過最迷人的眼睛,深沉、溫柔,帶著難以捉摸的神采。「妳知道嗎?妳是我見過脾氣最火爆的小女孩。」
「說得你好像見過很多小女孩似的。」她嘀咕。「你到底幾歲?」
「上個月滿三十二。」
她眨眨眼睛,有點意外。「……好老。」
他笑著歎氣。「我好傷心。」
看到他的笑,一股溫暖的騷動突然在體內湧現,她有點不自在,別開目光,鬆開圈在他腰上的手,試圖若無其事地推開他。
察覺到她的意圖,男人的笑意漾深,鐵一般的胳臂箍住她,低下頭,額頭輕靠著她的額頭,清晰的呼吸聲傳入耳朵,鼓動、蠱惑她的心跳。他的呼吸,有薄荷的香味。
她聽見脈動的聲音,愈來愈快。那是誰的心跳?她分不清楚。
「……我可以吻妳嗎?」壓低的聲音有點沙啞。
張開口,她發不出聲音,嘴唇發乾,虛軟的膝蓋像是融化的奶油。
她想說不可以,她不想要陷入另一段關係裡,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接受了這個吻,她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
可是,她渴切地想要他的溫暖……她想要品嚐那兩瓣唇的滋味,想要知道他的吻是不是像他的擁抱一樣醉人。
她想要……她不想要……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他貼近她,她往後退,卻退得不夠遠。她的手移上他的胸膛,清楚地感知到底下蘊藏的熱度。原本想要拒絕的手,停滯成曖昧的姿態。欲拒,還迎。
兩個人的唇,只有一個心跳的距離,卻像是無法跨越的永恆。
氣息,開始紊亂;喘息,交纏成濃艷的漩渦。未完成的吻,拉鋸著,被拒絕滿足的渴望,演化為更具殺傷力的性感前戲。
她開始顫抖。這一次,是因為另外一個理由。
她喜歡他,她好喜歡他。可是、可是……
「新羽……」他低喚她的名字,沙啞的聲音裡滿是壓抑的慾望。「新羽。」
她沒有辦法呼吸,心臟就快進裂出來。「胡……」
「孟傑。叫我的名字。」
她搖頭。她不想這麼做。她不能這麼做。
「相信我。」
她望向他眼中的火焰,深沉的瞳燒灼成兩泓奇異的黑。那是無底洞。
似乎有什麼東西,啪地一聲斷裂。她再也無法忍受,嚶泣一聲,用力推開他,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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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女孩逃開的身影,他握緊了拳,努力阻止自己不要追上前去。這不容易,因為官能的火焰仍在他的身體裡疼痛地焚燒。
他從來沒有體驗過如此煽情的吻,到現在,心跳的聲音還在耳邊劇烈地響著,如同戰鼓一般驚人……而那個吻甚至還沒有開始。
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他的灰姑娘逃走了,留下的,不是玻璃鞋,是比玻璃鞋更神秘的問號。
他想起她的眼神。
那一個瞬間,他在她眼裡看到的,是恐懼。黑暗的恐懼。
……她在害怕什麼?是她口中的黑道?
他不認為。從剛剛敘述的方式,她對那件事的反應,是憤怒多過於害怕。
她真正害怕的人,是他……或者應該說,是她自己。
為什麼?他不明白。他很清楚,簡新羽確實是被他吸引了,否則她不會允許他靠近到這樣的地步,但是她卻抗拒著這樣的吸引,從一開始就是,而掙扎到最後,她仍舊選擇逃開。
原因,會是她那個腳踏兩條船、還讓她朋友懷孕的「前」男友嗎?
那是我人生最大的錯誤之一。她這樣說過。
那個恩怨分明的女孩會為了一個她口中「人生最大的錯誤」而選擇不再戀愛?他皺起眉頭。似乎不太可能。
但是,他找不到其它的原因了。
她似乎說了很多,但是他卻有種感覺--她還保留了更多。
她說他好像什麼都知道。有時候,他也會有同樣的錯覺,以為自己已經很瞭解那個臉色蒼白的神秘女孩了,但總是在不經意間,他會突然發現,其實自己知道的並不多。
她為什麼來?為什麼逃?為什麼那個充滿表情的活潑眼神,有時候卻會透出懾人心魄的冰冷?
簡新羽,像是一顆切工精巧的鑽石,堅硬而且美好,看似純淨透明,在不同角度的光線照耀下,卻會展現出各種截然不同、前所未見的陌生火光。他永遠看不清楚,她的真實面目是什麼。
他移不開目光,放不開心思。
男人閉上眼睛,歎氣,很清楚知道:他,已經淪陷,再無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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