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這麼多年沒見,我覺得她那胎記愈發大了,這麼醜怪的女人,大奶奶還迫我娶她!說到底她是偏心,就偏疼叔平,不讓他娶夜叉妻,可不知道人家叔平還挺愛的呢!」
「你當年還因此被叔平揍了一頓,真冤!那童大夫不是鬧到你家去,說沒有落紅是假的,她手腕上的守宮砂還在呢!」
「我管她什麼砂!我一見到那張臉就倒胃,哪還敢跟她圓房!我啊,事先在龍鳳燭下了迷香,又叫婢女給她脫去嫁衣跟外衫,我可不敢看,怕給她嚇啊……坐在房裡的椅子上乾等著,你們不知道有多辛苦呢!天才剛亮,我就急著去通知全家人來驗床單,怎麼也要打發她坐回頭轎回家去,嚇她老爹總比嚇我好啊!」
「你的心腸真壞,難怪叔平要揍你,給姑娘坐回頭轎比要她的命還慘,你可真忍心!不過話說回來,對著那一張臉,我半夜也會給嚇醒。」
男人們笑了起來。
「可你們剛有沒看見,她身旁的男子真俊到不行,我可從來沒見過這麼俊的男人啊,就連你家的叔平也遠遠比不上,她真本事,就養小白臉也值。」
童舒那咬著唇結帳,不明白他們說話的聲音為何非得大到讓整個茶館都聽得見?她怎樣被說都無所謂,可自己的不堪、還有阿久被暗指是靠女人養的小白臉的這些話,她多不想讓他聽見啊!
阿久咚咚咚的跑上樓,跑到那群人旁邊。
「你們這群人渣,比垃圾還不如!」
「你想幹什麼?」
「替老天爺教訓你們。」
他一開始不知道他們是在說小那,但愈聽愈覺得不對勁,加上小那的臉異常慘白,他是不知道什麼落紅、守宮砂、還是回頭轎的,可是他們左一句夜叉、右一句胎記的,他倒是聽懂了是在嘲弄小那的外表。
他不會讓人欺侮小那的!
「你這小白臉還真囂張!」林伯恩連同朋友五、六個,想說再怎麼樣也不會打輸一個小白臉,於是聲音漸大,甚至拍著桌子,站了起來。
「阿久,不要!」童舒那急得都快掉眼淚了,對方人多,而且幾乎每個看起來都比阿久壯碩,她被污辱不要緊,就怕萬一不小心打起架來,阿久會受傷啊。
「你們快點跟小那道歉,我還可以饒你們半條命。」
「你說誰要跟誰道歉?」對方捲起袖子,看起來極兇惡。
「阿久!」童舒那拉著他。
「別擔心,我很會打架。」
阿久也捲起袖子,他的外表看起來雖然白淨斯文、漂亮到不堪一擊的模樣,可是他真的是很會打架,應該說是很會打人,他揍人的狠勁像出閘的猛獸,不到片刻,五、六個大男人包括林伯恩,全都被打趴在地下。
阿久踩著林伯恩的背。
「你要跪地求饒了嗎?不好意思,不是在這裡。」他拎著林伯恩走到市集人最多的地方。
「跪下來道歉。」
林伯恩哪知道他這麼能打啊!想到他打他的時候,根本跟一頭猛獸沒什麼兩樣,他的心就害怕得直發抖。
他跪下來,對著童舒那磕頭。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說謊害你坐回頭轎,當年我連你的一根手指頭也沒碰到過,你還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我……」
「你怎樣?」
「我卑鄙無恥──」
「那是形容我大哥的,你沒那麼高尚。」
「我……下流、骯髒、齷齪。」
「豬狗不如。」
「豬狗不如。」林伯恩只好跟著他念。
「既然豬狗不如,你幹嘛學人穿衣服?」
「這……」
「脫掉。」
「大庭廣眾的……」
「你不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人扒開來赤裸裸的批評嗎?你有沒有想到別人也會難堪?」
「阿久,算了……」童舒那拉著他。「得饒人處且饒人。」
「他又不是人,他自己說他豬狗不如。」
阿久看了林伯恩一眼,他或許有其它的優點,不過寬恕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林伯恩給他看得毛毛的,不知怎地,竟開始動手脫起衣服來,他急得滿頭大汗,雙手卻完全不聽指揮,最後衣服還是被自己脫光光了。
「醜陋!」阿久對著他的某個部位說。也許是無意的,但是眾人的視線立刻集中到一個定點,也紛紛點頭附和。
這個林伯恩,好吃懶做、游手好閒,喜歡仗勢欺人、調戲婦女,在城裡早就惡名遠播,現在看見他被扒光衣服教訓,眾人都在一旁喝采。
「誰會寫豬狗不如?」阿久問。
「我!」有人舉手。
「寫在前面。」阿久一邊交代,一邊用繩子將林伯恩的手反綁在背後。「背部寫禽獸還是畜牲都可以,他要是敢報複寫字的人,我就把他揍到變成殘廢。」
「好!」
有了阿久的保證,大家立即蜂擁而上,把所有罵人的字眼全都寫到林伯恩的身上。
第八章
「聽說你教訓了那豬狗不如的林伯恩?」
童大夫聽見這個消息,真恨不得能夠趕到現場,親自在他身上寫下「豬狗不如」四個大字。
「他欺負小那嘛!」
「做得好!」
「小事一樁。」
「說真的,我原以為你手無縛雞之力。」
「怎麼可能?」
「因為你光吃菜,不吃肉啊!」
「不吃都行。」
「不行、不行,你得學著吃一點肉,你太瘦了。」
「打架會贏就好了。坦白告訴你,我沒打輸過,連老虎我都不怕,蛇看到我跑得比飛的還快。」
「給你三分顏色,你倒開起染房了。」蛇怎麼跑?真是吹牛不打草稿!
「我講真的。」
「你愛怎麼說都行,不過……」童大夫朝內室望了一眼。「小那回來後就悶悶的,躲在房裡也不出來,那群人真該死!」
「小那在生氣嗎?她在氣什麼?」
「你給人罵氣不氣?」
「幹嘛氣?揍給他半死就好了!而且絕對不可以打死哦,一定要讓對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像上了岸的魚,快要渴死時,要趕快給它一點水,免得它一死掉,就少了欺侮的樂趣。」
童大夫直直盯著他看。
「怎麼?」
「我以為你吃素。」
「我是啊。」
「吃素的人應該是慈悲為懷的。」
「我是啊。」
「可是我剛剛聽到你說欺侮的樂趣?」
「沒錯。」
「還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對啊。」
「阿久,我不懂你。」
「我也不是很懂你。」
「別客氣。」
「我不會。」
「多吃點。」
「肚子還很飽。」
「今天早上拜拜了嗎?」
「從來沒拜過。」
「你覺得豬會飛嗎?」
「如果它長翅膀的話……」
他們就這樣言不及意地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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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你打架,我怕你會受傷。」
「我才不會!」
「我討厭他們叫你小白臉。」
「我又不在乎。」
「你不在乎是因為你不瞭解小白臉是什麼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靠女人吃飯的男人。」
「我是啊!我一直靠你吃飯,雖然我不吃也可以。」
「那是侮辱男人的話!」
「為什麼靠女人吃飯會侮辱男人?」
「意思是,那男人養不活自己,沒有出息。」
「亂講!我靠我自己活了很久。我承認我沒有出息,可是我不承認養不活自己!」他有點生氣了。
「阿久,你生氣的方向錯了,你並不是沒有出息。」
「我有的時候根本沒有心跳,自然也不會有出息,有氧氣的地方,才需要出息跟納息。」
「你在說什麼?」她聽得一頭霧水,什麼出息跟納息?什麼……氣的地方?他的話似乎不是很好瞭解。
「有沒有出息又不重要,你何必煩惱這些事?」看見她疑惑的表情,他懶得解釋便淡淡的說。
「我是怕你在意。」察覺他不想多說的態度,她便不再問了。
有時他講的話她會聽不懂,可是她多半不會追問,也許她不是太聰明,不過她很細心,對於他的任何反應,她都觀察入微。
「我一點兒都不在意。」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她看他並沒有一絲勉強的表情,也知道他不會說假話,只好點點頭。
「最多我不下山就是了。」說到底還是她害他打架的,城裡畢竟不適合她,她這樣的人就該待在自己的地方。
「想或不想去哪裡,你可以自己決定,只是你又何必那麼在意別人的眼光?」
「我也想不在意的。」她低聲地說。誰想跟別人不一樣?可是她不在意別人,別人卻會在意她,人言可畏,她也是過了很久才知道的。
「你是自己人生的唯一主角,你的角色跟別人本來就不一樣,何必跟隨別人起舞,淪為幫襯的配角。」
她很仔細地想著他說的話,雖然覺得很有道理,可是同樣是主角,有像他這般光彩,亦有像她如此黯淡,每一個人的人生亮度,本來就不同。
「人生不精采,就像是一出蹩腳的戲,沒有人喝采,只能孤芳自賞,萬一再遇上人家砸場子,就算是主角,不退場又能如何?」她自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