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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亞果

  淡淡的,心裡又是喜、又是憂。

  「我才不會犯錯!」他說著便要躺下,忽然嘴裡又說:「可以躺在你的腿上嗎?」

  她把雙腿併攏伸直,讓他的頭可以躺下,他一睡起碼一、二個時辰,等他起來,她的腿大概會麻得比石頭還要沒感覺,可她心甘情願。

  「就跟我想的一樣舒服。」他滿意地閉上眼睛。

  「阿爹要你唸書,你光是圖享樂。」她輕聲笑。

  她的笑聲很好聽,讓他聽了也露出淡淡的笑容。

  心想,理那童大夫呢!嘴裡卻說:「趕明兒再給他背一首新的詩,他就會高興了,就背……就背他老朋友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給他聽好了。」

  她笑了一下,說道:「你的記憶力挺好的,聽過一次就記得了,不過就算你背這首詩給他聽,他也不見得會很高興;而且,李白真的不是阿爹的老朋友,我肯定阿爹沒有見過他。」

  「是嗎?」他狐疑地應道。童大夫還真是一個很難討好的老頭子,不過話說回來,他討好他做什麼?

  「我教你別首難一點的,背起來有成就些。」

  「好……呵……」他很故意地打了一個呵欠。「等我醒來再說好了。」

  「好啊,我會等你醒來的。」

  「那……你唱曲兒給我聽。」

  「從前你睡在地上,後來你睡阿爹的搖椅、樹上的吊床、河裡的扁舟,現在你還要聽小曲兒?」

  「是啊。」他合上眼,有一點高興。「總是愈來愈舒服。」

  「你要聽什麼曲兒?」她喜歡唱歌,不過總是自個兒獨唱,曲高和寡,眾弦俱寂。

  「唱那划船時的倒搬槳。」

  倒搬槳是當地姑娘們划船捕魚時愛唱的歌,他倒知道。

  「蕎子開花滿地白,河頭姑娘好顏色,大小官員我不愛,只愛本地莊稼客;生不丟來死不丟,抓把合飯放石頭,冷飯放在石頭上,冷飯發芽哥才丟;罷提罷提真罷提,臭花改名萬壽菊,若有哪個跟著你,一年要蛻三層皮;送郎送到大樹腳,大樹葉子對對落,撿個葉子揩眼淚,揩揩眼淚各走各……」

  她的歌聲嫵媚又婉轉,就像水中隨波起伏的海菜般輕柔飄揚;他靜靜地笑,沉沉地睡,不知夢中可有她?

  第七章

  小抽屜打開的聲音……喀啦……小抽屜關上的聲音……碰……紙攤開的聲音……窸窸窣窣……紙被包起來的聲音……

  童大夫沒有回頭,繼續檢視著病人,心裡卻高興極了。

  「童大夫,您好福氣,阿久哥跟著您沒多久,就會幫您打理醫務了。」

  「哪裡,還早呢!」

  話雖如此,童大夫不禁既驕傲又納悶地想:這怪異的阿久好像有一些特異的本事,跟他說過的話,只要他稍微用點心,便能分毫不差的記住。像他才剛教他認識藥櫃裡所有的藥草及藥名,現在拿藥單給他便不會包錯,簡直比小那還要厲害!小那當初學記藥材的形狀與名稱,學秤劑量,一直學到可以包藥,可是需要三年。

  也許他是大智若愚也說不定,給他讀個幾年書,讓他進京趕考,搞不好還能夠上黃榜,做個狀元、榜眼、探花之類的……

  到時,小那可能就是大官夫人了!

  不行!

  童大夫很大力的搖搖頭。求取功名做什麼?男人一旦功成名就,多會負心薄倖,尤其這小子比他想得還要機伶許多,放他上京,豈不像放出去的鳥,拍拍翅膀就飛走了。

  「趕明兒啊,看是要喝阿久哥和小那的喜酒了!我看他們倆,誰也離不開誰,八成好事近了。」

  「別瞎說,他們就像兄妹一樣。」

  「沒見過兄妹這麼親近的,童大夫,你不會捨不得請客吧?」

  「看病就看病,為什麼話這麼多?」童大夫板起臉,病人立刻縮縮肩膀不敢再出聲,童大夫每次只要講輸人家,就會用這一招。

  看完病,吃過午食,他就邀阿久到竹林裡散步。

  那阿久原是不肯的,因為他吃飽了自然要睡,跟豬沒什麼兩樣,不過小那對他笑一笑,他就乖乖地跟在他的屁股後頭,走進了竹林裡面。

  一進竹林,童大夫就感慨萬千,幾乎流下老淚來。

  蘇東坡說得好,無竹令人俗,無肉令人瘦啊!

  他好想念餚肉、黃魚、油雞、紅燒排骨啊!那些他昔日下酒的最佳良伴,自從阿久來了以後全都銷聲匿跡了,小那難道沒看見他的腰圍足足瘦了一大圈嗎?

  算了,那不是重點,只要小那能夠快樂,他怎樣委屈都沒關係……

  「阿久,你覺得我對你如何?」

  「還不錯。」

  童大夫瞪了他一眼,又問:「小那對你如何?」

  「也不錯。」

  都掏心掏肺了,豈止不錯?這小子真不會做人!

  「既然不錯,那我就開門見山的問你,你未來打算怎麼樣?」

  「什麼未來?」

  童大夫咬著牙。「你跟小那的未來!」

  「我跟小那的未來?」他傻傻地重複他的話。「哪有什麼未來?」

  「你說什麼?」童大夫跳起來。「你是說不打算娶小那了?」

  「我不會娶任何女人。」

  「可小那喜歡你。」

  「我也喜歡小那。」

  望著他一副坦然的笑,童大夫頭都痛了。

  「那不就結了,郎有情、妹有意,何不早日配成雙?」

  「但是我不會娶任何女人。」他又強調一次。「包括小那。」

  「你──」真是氣死他了!「為什麼?」

  「不會就是不會,不能、不可以、也不可能。」

  他回答地斬釘截鐵,似乎沒有轉圜的餘地,可這不是童大夫要的答案。

  「我是問你為什麼?」

  「而我已經回答你了。」

  這算哪門子的回答?童大夫憋著一口氣,這些話他是偷偷問他來著,小那不准他問他、不准他試探他,寧願一日拖過一日,像只烏龜一樣縮著頭。

  但他可不!

  小那是他的心肝寶貝,他怎能忍心見她無法得到幸福!

  這個阿久實在可惡,他是不滿小那什麼?還是嫌棄小那什麼?

  可惡!

  「你想破頭也無法明白我為什麼不能娶小那。」阿久淡淡地說。他沒有不滿小那、沒有嫌棄小那,他只是不能娶她。

  「你是不要,對不對?」

  「如果你要這麼想,我也不否認。」

  「既然不要,為什麼還要住在我家?為什麼給小那那麼多錯誤的希望?」童大夫脹紅了臉,聲音都啞了。

  「我並沒有給她什麼錯誤的希望,如果你要我走,我現在就走。」

  阿久說著,突然往前走去,碩長的背影,幾乎一下子就消失了。

  「阿久!阿久……」童大夫大聲喊著。他怎麼說走就走?完了,小那會怨死他、會傷心死的!

  他很快地跟在他後頭追趕,可是他一下子就不見了。

  童大夫張著嘴,被這突來的狀況給嚇傻了。

  他一直追,直到追出了竹林,仍看不見阿久的蹤影,只好頹喪地坐在石頭上,心裡是又急又慌。唉!他多什麼事、插什麼嘴?小那喜歡就好了,阿久娶不娶她又有什麼關係?起碼人在還有希望,現在可怎麼辦啊?

  他又悔又惱、又怕回家見到小那傷心欲絕的模樣,於是就這樣一直坐在石頭上,連太陽下山了都沒注意到。

  直到夜色漸深,他才緩緩的起身,慢慢地走回家中,當他要跨進熟悉的家門時,心裡可是百味雜陳。

  「阿爹,你可回來了!」童舒那笑著招呼他,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還有點討好地靠近他。「你看看桌上有什麼?」

  童大夫意興闌跚地看著桌面,桌上的菜好多,有餚肉、黃魚、油雞、紅燒排骨……都是他最愛吃的菜,可是這時,叫他怎麼有胃口嘛!

  「小那,阿久,他……」

  「喔,他喔,我該去叫醒他了,可能是跟你去散步,他今天睡得特別久。」

  童舒那走進書房,童大夫狐疑地跟了過去,一瞧──

  可不是那該死的小子!

  還安適地躺在他的搖椅上做他的春秋大夢!

  害他……害他這麼擔心、這麼害怕、這麼難過!

  童大夫始終提著的心這才放下,聽小那輕聲喚他,便有一股無名火自胸口燃起,他走到搖椅旁,很粗魯地搖晃他,附在他耳邊大叫:「阿久!阿久!」

  「打雷了?」他張開眼睛,慌亂地問道。

  「阿爹!」童舒那不滿地說:「他在睡覺,你這樣會嚇到他的。」

  「我沒被他嚇死就很不錯了!」總算報了一箭之仇,他可以去大快朵頤一番了,愈想愈高興,童大夫呵呵呵地笑著走開。

  他突然有點瞭解小那說的了,這人,留也好,走也罷,都不是他們能決定的,如果今天還能擁有他,就不要想著明天會失去他。

  「你還好吧?」小那擔心地看著阿久。

  「沒事。」他走下搖椅,頭還有點暈,童大夫的嗓門還真不小!

  走到飯桌時,童大夫早就吃得合不攏嘴。

  「好吃、好吃!」睽違已久的餚肉入口即化,讓他感動得幾乎要落淚,有多久沒有這樣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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